朱弦已為佳人絕

星輝相映，日照萬裏，人世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個來回，如晝夜更替，夜還是那個夜，日還是那個日，長久的輪轉(zhuǎn)下去，竟也分不清過了幾日、往來幾回，只知道時間在消逝，只知道見一面少一面，只知道說一句少一句。

戚楓盡坐在家裏的書桌前，呆呆的看著眼前崩了弦的吉他，那粗挺的弦卷曲著搭在琴上，分外扎眼。她抬起手，撫上那根只有一頭固定著的弦，從頭撫到尾，暮地，腦中閃回她們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遇和之后圍繞吉他展開的故事，她恍然覺得，這弦就像是一根細線，這頭系著她自己，另一頭系著林松眠。于是她把那些弦盡數(shù)拆卸了下來，比劃著長短，彎彎繞繞，再首尾相接。那些弦纏繞在一起纏綿悱惻、難舍難分。

失了弦的吉他躺在無光的書桌上，像被剝奪了靈魂的□□，虛無又慘淡，可上邊又縈繞著名為愛的沈甸甸的心緒，教她心甘情愿。戚楓盡起身，去了林松眠的家。

林松眠正坐在床上看書，那本書看起來老舊泛黃，紙張邊緣微微蜷起，一看便知已經(jīng)被翻閱過無數(shù)次，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她將書放在一邊，期待的看向房門。

意料之中的，戚楓盡推門而入，直至行至床前，卻仍有一只手背在身后，但因為林松眠被愛人的臉龐和蒼蒼白發(fā)吸引了目光，并未發(fā)覺。“在干什么呢？”戚楓盡輕輕問。

“看書，一本……很有意義的書，”林松眠含笑著看戚楓盡，這時才註意到戚楓盡背在身后的手，又變得擔憂起來“你手怎么了？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戚楓盡對她笑了笑“沒有受傷，只是一個算不上禮物的禮物，暫且歸為一個有意義的小物件吧。”說著，她把手伸到了林松眠跟前，她手心趴著的正是用琴弦交織成的手繩，剛?cè)岵慕z線交匯纏繞在一起，就像兩個人的一生，無數(shù)交點，無數(shù)兜轉(zhuǎn)，而后相遇、融合。那手繩在陽光下泛著銀白的光，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產(chǎn)物，或許確實不是，或許它來自于丘比特弓箭上的弦，那把愛意百發(fā)百中的弦。

戚楓盡把手繩小心翼翼地套入了林松眠白皙纖細的手腕，那手腕因為病痛而骨節(jié)突出，血管清晰可見，但當手繩套上去的時候，所有的病態(tài)都變成了神圣。

“喜歡嗎？”戚楓盡問。

“很喜歡，特別、特別喜歡。”林松眠說，說罷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問到“那你還有新的吉他弦嗎？辭了工作，吉他怎么辦？”

戚楓盡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腕骨，撥弄著那琴弦做成的手串“喜歡就好。我不準備彈吉他了，這個吉他弦從我們相遇到現(xiàn)在，我從未更換過，也算是見證了我們一起經(jīng)歷的所有，不論悲傷或是快樂，在我看來它不只是弦，而是聯(lián)結(jié)我們的線。你在這頭，我在那頭，我把他們合在一起，我們就會一直在一起。”不論世界如何更替，不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回，我們都會重逢，因為那路徑本就是一個圓。

這段話就像是千萬撥片，撥動林松眠心弦，顫抖的弦迸出歡喜感動的音符，從胸腔傳至周身。于是，從現(xiàn)下到離世那天，這弦便成了她最為珍惜的物件。

“你剛剛說，你在看一本很有意義的書。”戚楓盡看著床側(cè)的書說。

“嗯，這本書的作者是我十分敬佩的人，這本書同樣令我……感悟頗深。”

戚楓盡見那書攤在床側(cè)，并未合上，歲月和磨損洗禮后的紙張在陽光下散射出波光粼粼般的紋路，上面的字依稀可辨。

「我看好 《再別康橋》中的一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在徐志摩先生，那未必是指生死，但在我看來，那真是最好的對生死的態(tài)度，最恰當不過，用作墓志銘再好也沒有。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掃盡塵器。」*

“生死難料，命運無常，但陰陽有序，既然萬物有其得時，那么萬物終歸有休時。戚楓盡，那一天終會到來，我不希望你傷心，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也會傷心，所以我又發(fā)現(xiàn)我沒有資格去要求你不傷心，我現(xiàn)在就只有一個要求——你帶著我那份好好活著。我希望我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林松眠拉著戚楓盡的手，娓娓道來。

“我知道你會如何擔心，可我做不到不去想，不去傷懷，離愁別緒自古時起便不可忽視、無法估量……我曾讀過一本書，書中有一句話，‘死亡最強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讓人死去，而在于讓留下來的人不想再活著。’*我想你能明白。”戚楓盡垂下眼，其中的駭浪、悲痛被眼睫隱匿。

“可對我來說，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不是嗎？我熬過去了，就再無病痛了，死之于我，實為解脫。從另一方面想，而人間有我愛的人，有這么一個人帶著我的意志在人間煙火處游蕩，我看著這么一個人用她的方式活著，我看著這么一個人，她常常想起我，我在天界常常掛念她，我看著她替我過完了我不敢奢求的一生，她替我看了好多我本看不見的風景，我也許是走的輕如鴻毛，但我又何嘗不在她心中重若泰山。不要因為我而痛苦，戚楓盡，能替我過完我奢望的一生的人只有你。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才讓我有勇氣撐到現(xiàn)在，才讓我暗淡的一生添上斑斕的過程。”林松眠註視著戚楓盡的臉龐，她還有許多想說的話，只可惜楮墨有限，不盡欲言。

“可我始終覺得——也許我陪著你離去，是這人生最完滿的結(jié)局，是我最想給你的結(jié)局。”戚楓盡抬起頭來，回視著她，眼睛被陽光照得透亮，其中濃濃情意全然落入林松眠眼中，她快溺死在名為愛的深海裏。

“戚楓盡，換個角度想想吧。因為你的出現(xiàn)，我的人生才變得明媚、鮮亮，其實結(jié)局是否美好并無所謂，你的出現(xiàn)早就註定好了所謂過程和結(jié)局之于我的一切，這無可替代的過程是你賦予我的，所以，所謂結(jié)局不論怎樣都是完滿的。”

戚楓盡靜了下來，她看著林松眠，眼波流轉(zhuǎn)，淚水滾著情愫打轉(zhuǎn)，濃濃情意，怎一個愛字了得。

良久，久到陽光從書上起身，轉(zhuǎn)而落到了地板上，戚楓盡才有所動作。

她放開手，抱住了林松眠，手緊緊抓著她的衣服，布料上褶皺的紋理凹陷的溝壑，全然蘊藏著難以言喻的“釋然”的痛苦。

“或許你說的是正確的，林松眠。靈魂的泯滅不是死亡，遺忘才是”她的聲音悶悶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你會在我的記憶裏，陪著我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