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苦笑，說道，“我是在想葉修，他到底要干什么。”

衛(wèi)心玫怔住，葉修不是幫他運作籌謀，奪得皇位的么？

蕭煜看衛(wèi)心玫面露疑惑，說道，“你覺得他在處處幫我，是吧？”

衛(wèi)心玫道，“葉先生，的確在為王爺謀劃。”

蕭煜搖頭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他在為我謀劃，如今我細(xì)想，卻覺得蹊蹺。”

衛(wèi)心玫蹙眉道，“為什么？”

蕭煜道，“以他的識見，他看不看得出來父皇的居心呢？”

“應(yīng)該，……，能吧。”

“那他為何一開始不點明，反而將錯就錯呢？”

衛(wèi)心玫默然，陡然成驚駭，怔愣地望著蕭煜，低聲道，“不會吧？”

蕭煜呷了口茶，聲色淡淡，篤定道，“不會。”

雪下得越發(fā)細(xì)密，虛飄繚亂的，由最初細(xì)小的雪粒，變成輕盈若鵝毛，趕著趟兒似的凌空撲落下。

蕭煜捧著茶說道，“葉修不是要天下，即便他不壽夭命短，也不會，倒不是他沒本事，而是他不屑于。”

衛(wèi)心玫半垂著頭，纖白的手指握住壺，靜靜地將水注入于杯中

蕭煜道，“我第一次見他，是混跡于年輕學(xué)子當(dāng)中，聽他講醫(yī)道。他說世間事，大到治國，小到醫(yī)病，皆秉承三個步驟，斷，識，用。斷病需尋根，識藥如識人，用藥如用兵。他說君王最難的是識人，藥性有常，而人心叵測；他說醫(yī)者最難的是診斷，揚(yáng)湯止沸，自不如釜底抽薪；凡此總總雖是艱難，但一切有為法，只要潛心鉆研，亦是有跡可循，所以斷病可以命中肯綮，識人可以洞察人心。”

蕭煜在暗夜里笑了笑，“這些話原本也算尋常，可也不知何故，我當(dāng)時便無比崇尚。或許我崇尚的不是他的話，而是他的人。他說有君臣四顧束手無策之時，他說有病入膏肓救無可救之癥，他說名將有孤軍深入之險取，他說良醫(yī)有一葉知秋之警悟。他說，”蕭煜頓了一下，“一個好醫(yī)生，不惟學(xué)識，更要性情。”

蕭煜突然沉默住，沉默了好半晌，手中茶冷，他在幽暗的雪光中突然輕輕地問，“玫兒，你說什么是性情？”

衛(wèi)心玫正欲為他換茶的手一頓，輕聲道，“性情？”

這個問題，似乎突兀，又似乎闊大而茫然。衛(wèi)心玫那個瞬間是茫然的，茫茫然如有人對心拷問，性情，你有么？

蕭煜道，“他說，一切后天之病，皆可歸之于人的情志思維，生活習(xí)性，一切先天之病，皆可歸之于他父母的情志思維，生活習(xí)性。病從性情來，故而醫(yī)者要有情懷，病者更要有情懷，無情懷者無領(lǐng)悟，無領(lǐng)悟者無功成。所以這世上有不可醫(yī)之病，也有不可醫(yī)之人。玫兒，”蕭煜極其淺淡地說，“父皇便是不可醫(yī)之人。”

衛(wèi)心玫將茶遞到他手上，喚道，“王爺。”

蕭煜接了茶，望著冉冉上飄的熱氣，輕嘆道，“我第二次見他，他在院子里弄蘭花，手上全是水，腳下全是泥，他一笑如故和我打招呼，喚我燕王爺。我時常在想，”蕭煜望著鵝毛飛雪，微微地一笑，“他怎么便知道我是王爺，他知道，怎么便那么若無其事呢？偏偏他那么若無其事，我卻為何那么開心愉快，不覺忤逆呢？他還在打了聲招呼后，把我撂在一旁等，他又繼續(xù)鼓弄了會兒他的蘭花。”

衛(wèi)心玫嫣然笑語道，“不想王爺與葉先生，是如此相識。”

蕭煜道，“先生姿儀，天下仰慕，我其實也是仰慕的。他那個人，從里到外，玉一般清澄無滓，泉一般不惹塵埃。你面對他，看他舉止，聽他說話，便如吃了人參果一般，每一個汗毛孔都清透舒服。你說他要垂涎天下，那當(dāng)真不可能，他的情懷更闊大，天下太小了。”

衛(wèi)心玫道，“那王爺因何說，他……”

蕭煜捏著杯口，望著白玉杯里淺淺的茶湯，輕聲道，“我，只是有點不懂了。或許，是他看的太明白，他從來不是柔于決斷的人，從來也不懼于下猛藥。對他來說，無論如何的云遮霧蓋，朝堂之爭到底也不過便是父子反目，兄弟相殘罷了。”

衛(wèi)心玫不再說話，她脈脈心疼地望著蕭煜，看著他的黯然失意，看著他的蒼白憔悴。

蕭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憐愛地?fù)崃藫幔瑔镜溃皝怼！?

他張開臂彎，敞開懷抱。衛(wèi)心玫柔情地偎了過去，抱住他。

他笑，用面頰蹭著她的額頭，柔聲道，“玫兒。”

衛(wèi)心玫閉上眼，微笑著，一聲“王爺”如是夜雪落的呢喃。

蕭煜抱著她，靠在亭柱上，看著滿天飛雪，輕聲道，“葉修這個人，原本是可怕的。他出身寒微，賣身為奴做過孌童，可他硬是能從水泄不通的高遠(yuǎn)府里帶著洛歡逃了出來。后來病痛纏身，洛歡能習(xí)武練刀，他卻只能看看書，給他師父和洛歡縫衣做飯，可他有特別堅韌的心性，神不知鬼不覺鼓搗個暗器出來，戰(zhàn)之者死，天下無敵。他這個人，就是有把卑鄙無恥的事做成光明正大的本事，關(guān)于五弟那天下鼎沸的流言，在這個當(dāng)口時機(jī)傳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陰謀陷害，可偏偏人人都知道是假的，卻又人人都愿意相信是真的，父皇何嘗不知道那是問心閣的計，可他偏就是不能不放在心上。葉修這次用了世上最毒的一劑藥，誅心，他們扳倒你爹是揚(yáng)湯止沸，問心閣這才是釜底抽薪。”

衛(wèi)心玫仰面望他，溫柔地抵著蕭煜的胸口，說道，“事情對王爺有利好，王爺為何還如此憂心呢？”

蕭煜苦笑道，“你不懂。”

衛(wèi)心玫貼著他不再說話。蕭煜道，“我在想葉修，越想越困惑。他看似溫柔沖淡，實則最是強(qiáng)悍，凡事只要他一入局，便盡在他的掌握安排。人皆道他是為我所用，可其實我，五弟，父皇，如今皆成棋子，任他翻云覆雨。父皇大概從湘東王事件看出了這一點，執(zhí)意要除掉他，可是父皇卻不懂，這樣的人留著固然可怕，除掉他，卻是更可怕的。”

衛(wèi)心玫突然覺得自己的血有點冷，身子在蕭煜的懷里僵住。蕭煜一笑，俯頭對她道，“玫兒不要怕，我與葉修之間，永不會戰(zhàn)。我今夜方才懂得葉修所要說的情懷，他要做他想做的事，一切外在都無可阻擋，心無掛礙，無有恐怖，不受束縛，而力量強(qiáng)大，心機(jī)深重，父皇只看到他的可怕，卻不知道他有自己內(nèi)心的操守，他是個謙謙君子，不折不扣。

“如今我才徹底明白父皇缺少什么，他深諳人陰謀，卻不識人情懷，于是他缺少的，正是我要擁有的，所以我和葉修之間，永不會戰(zhàn)。葉修即便經(jīng)天緯地，卻也還是萬壽山上一個光風(fēng)霽月一臉微笑的醫(yī)者，人有高低，病無貴賤，在他眼中只有生民病痛，沒有帝王尊貴。古賢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葉修，是一個大丈夫。”

他話音剛落，陸醒急匆匆地闖了進(jìn)來，大聲道，“王爺！不好了！皇上宣旨召王爺即刻入宮！”

蕭煜一驚，沉聲道，“出什么事了！”

陸醒喘了口氣道，“聽四喜公公說，南越諸部發(fā)兵了，三天攻占十二個府縣！”

作者有話要說：應(yīng)該說葉修選擇蕭煜，還是有眼光的，因為蕭煜這個人，懂得人有情懷，將來會是個有胸懷的皇帝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蕭煜也是非常有智慧的，因為他知道葉修不會給他出這個難題，葉修就是一個光風(fēng)霽月一臉微笑的醫(yī)者

可以說兩個人還是彼此了解和懂得的，這樣的兩個人，容易和解，容易感念，彼此欣賞，互相領(lǐng)悟

其實歷來真正身心健全的皇帝就是比較稀少的，因為在那個位置，做得了主的，難免荒淫自大，做不了主的，難免偏頗怯懦，若說我比較欣賞的帝王，李世民還算不錯~所以這里面的燕王，他的胸懷見識，雖是有點出于理想，但不是便不能存在

同學(xué)們，行文至此，說句實話，我還是比較萌男配，蕭煜啊，并不是不娶女主的男人便都是混蛋，都不幸福，都得倒霉，是吧是吧，他與衛(wèi)心玫之間的感情，真實么？求撒花，求評論，因為我實在寫得有點寂寞，只好我自己嘮嘮叨叨地話嘮

明天不更新了，我這幾天趕得緊了，累得夠嗆不說，文的質(zhì)量下降就壞了，所以，緩緩哈，順便存點文什么的~周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