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些人做得事，豈能是一個迂腐書生能應付的，你看著吧，過不得幾日，這人怕就是會收拾包袱，乖乖去找爹。”

……

從承敕監(jiān)離開歸家，已至日中午時。

呂獻之走至安肆院內(nèi)，便已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是這話裏今日火氣極大，他在原地聽了幾句，眼見還在持續(xù)，只能認命地推開門。

進了屋內(nèi)才知，挨罵地竟是盈月。

他有些不解，盡量躲著楊靈籟的視線，想去內(nèi)室先換身簡便的衣服，畢竟待會兒還需用膳，可是讓他訝異地是，午膳按規(guī)矩已然擺上了桌，在正堂之內(nèi)的爭吵卻還在繼續(xù)。

呂獻之稍加猶豫幾分，還是按往常一樣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有一言一行不對，也會叫她多一份怒火。

可也是坐了些許，他才明白，好似罵地并非是在場的任何一個。

“那掌柜的怎知，藥館主人是女人？”

“是辦事的人不小心走露了風聲，奴婢奉您的命，去與手下吩咐言說時，正巧被有心之人聽到了，只是大概聽的不全，本是說的女子藥館，卻聽成了女子所開藥館，那藥肆掌柜得知后，便說不想與咱供貨了，還說，說是這店定會辦不下去，會虧損地什么都不剩，堅決不賣東西給女人的店。”

楊靈籟嗤笑一聲，眉眼之間是壓著怒色地。

“不賣，這是他想不賣就不賣的？”

盈月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鋪子經(jīng)營首當其中便是看利，那家供貨的藥肆乃是考量許久才定下的，因是只服務女性，客源就截了一半，質(zhì)量上乘，又采辦之量、價錢不錯的，只剩這一家，偏偏那藥肆的東家竟然是這般地不知好歹。

誰知這罵著罵著，楊靈籟卻笑了。

“盈月，這掌柜的是個好人。”

盈月：？？？？娘子一定是被氣瘋了！

“他還真是貼心，咱們這不正缺法子進藥，這人不就給了，你去找人專門盯著，去查查這藥肆是從哪裏收購的藥材，不過只是西市的一家小店，給他些陽光便蹬鼻子上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做了狗都聞不著肉味，給他點教訓，叫他知曉知曉，能認清自己是什么東西的狗才是好狗。”

藥館的事拖不得，盈月得了命令便走了。

可楊靈籟的氣卻沒消下去，她見呂獻之總是瞧她，便主坐到了圓桌對面，神色狀似無事，問地時候也十分不經(jīng)意。

“近來辦事可有沒有人為難你？”

呂獻之卡殼了一會兒，搖搖頭。

“并未。”

“那就好，只是人都賤，越是身份低微，越是想瞧別人不快，朝中此風怕是更甚，若真是有人敢以下犯上，給你添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不必給好臉色，因為到底，他也比不上你，不敢得罪你。”

這話說的陰氣沈沈，身邊幾個布菜的丫鬟更是噤若寒蟬。

楊靈籟卻是越說越氣了，大燕的女醫(yī)少如牛毛，也多是達官貴人家裏為了男女有別才會延請女醫(yī)，如今她要辦的藥館自然是請女醫(yī)較為穩(wěn)妥，因此這瞧病的便定下女醫(yī)，但若只是一些風寒小病，她便只算請男醫(yī)。

可偏偏，前幾日各處延請名醫(yī)之時，就出了那么幾個有病的家伙，知曉是女醫(yī)館后，是百般推辭，萬般不耐，甚至還口出狂言說什么，這藥館的東家，為的就是占女子的便宜，其心可誅。甚至放言，若是有什么臟病，也不必治了，直接一棵樹上吊死，沒了貞潔，還活什么意思。

如今又多了一個同樣本質(zhì)的藥肆掌柜，她是真想一把刀把這些人脖子都抹了。

“那掌柜的說的不錯，辦醫(yī)館的便是女的，你說，之后，他會不會跑來給我這個女的磕頭認錯，還是一心當一條只吃一那一坨爛肉的畜生。”

意識到話或許是對他說的呂獻之呆滯些許，不知該如何回答，又想到自己在承敕監(jiān)所遇到之事，其實與此本質(zhì)并無不同。

“或許，他會來。”

原本沒想從他這聽到什么附和的楊靈籟有些意外，“你當真這般覺得？”

“是。”

可楊靈籟卻沒信，讓他學著罵人都是比登天要難，如今說這些破爛事也只是叫他日后別總被人牽著鼻子走，她對呂獻之最大的期許便是，人在還沒被欺負到底之前，他能不把委屈往嘴裏咽就好。

楊靈籟甚至有時都懷疑，自己看了一本假書，以呂獻之表面冷淡內(nèi)裏溫吞的模樣，如何能成為一朝首輔，實在不可信了。

其實，走到現(xiàn)在，她也不強制這人在朝中一定有所作為，國公府裏如今她也算表面當家人，日后藥館開起來，也不差什么錢財，這爵位爭一爭也還是有的。

當然，這首輔夫人的美夢還是要繼續(xù)做的，畢竟若真是天下掉餡餅，誰會不撿。

“那便等著，來了，我便好好招待他；不來，我便找人好好招待他。”她這話說地緩慢，卻也因此更叫人覺著心裏發(fā)寒。

伺候乘湯的丫鬟手裏一頓，湯匙掉在碗裏，怕地當場連自己日后埋在哪裏都想好了。

楊靈籟卻笑意晏晏，“不過小事，你怕什么？”

“奴婢罪該萬死，求大娘子嚴厲懲戒。”

楊靈籟面上的笑沒停，眼底卻有些淡淡的，她也沒覺得這些人是怕她更好，也沒覺得不怕是壞，安肆院裏的人向來懼她如蛇蝎，可也有甕芹那等表面安分，實際卻敢朝她明目張膽算計的，既是兩種人都能駕馭，故也不在意什么惡人之名。

只是一時興起，轉(zhuǎn)而朝呂獻之訴苦起來，想看看他究竟如何覺著，是想她是個脾氣秉性不好的，是覺著她過于苛刻，還是終于認識到她與那些守規(guī)矩的名門閨秀云泥之別。

“郎君，是我兇了，她才會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

呂獻之看她，無疑，楊靈籟笑起來是極其好看的，春花一般明媚，也如輕煙一般飄渺，仿佛一時抓不住，便散了。

她笑了，甚至還有心與他玩笑，可大抵心裏卻是不高興的。

他低低回答，“她大約確是這般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