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是個什么寒潮,真是來勢洶洶，前幾?天還是小?陽春，今天就冷成?這個鬼樣?！?

從停車場到?醫院裏只有十幾?步路,曹雙依然覺得自己被冷風吹透了。她?哆哆嗦嗦地快步走進醫院，一邊走一邊抱怨。

方舒雁在她?后面走進來,對今天的?驟然降溫沒什么反應，只和她?科普：“南下的?冷空氣正好被攔在上京，聽說再過?兩天氣溫能降到?零度，有可能會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今冬的?初雪這么早！曹雙先是吃驚,而后眼前一亮：“哇！那我們可以給方阿姨拍好多初雪照片！想想就覺得好浪漫。阿姨喜不喜歡雪啊？”

方舒雁莞爾,在她?興高采烈的?註視中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之前過?得太窮了，租的?房子供暖很?差,一到?冬天的?時候就很?難熬,下雪的?話也不太好回家,應該是沒什么特殊的?喜歡在的?,至少不會覺得下雪有多浪漫。”她?說,在曹雙恍然后內疚不已的?視線中,又溫和地補充。

“不過?下雪就意味著冬天到?了，這本?身就是個值得高興的?事??！?

醫生給的?斷言是方慧很?難撐過?這個秋天,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底,馬上進入十二?月，下雪之后又是一冬，方慧靠著意志力挺了過?來。

對哦！方阿姨最近情況維持得還不錯，雖然已經下不來床,但?終歸半只腳邁進下一個季節了！曹雙也頓時十分振奮。兩人高高興興地向病房裏走,方慧現在沒有醒著，她?們等了一個多小?時,方慧終于睜開了眼睛。

看到?她?們兩個隱隱含著欣悅的?臉，方慧很?是驚奇：“發生什么好事?兒了這是？怎么你們看著都這么開心，快跟我分享分享?！?

方慧大限將至這件事?，盡管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所預感，但?當然不可能有人和她?當面說過?。面對母親好奇的?詢問，方舒雁神秘地眨了下眼，笑著看向曹雙。

曹雙提起自己手中的?袋子，從裏面拿出一本?相冊，獻寶似地朝方慧興高采烈地晃：“方阿姨快看！舒雁姐和致北哥拍的?婚紗照！可好看了，我拿頭擔保！”

哎呦，照片已經洗出來了？方慧精神一振，吃力地招手，讓她?把照片拿過?來：“終于洗出來了？我可一直惦記著這事?呢，快快，給我看看！”

相冊攤開，懸在她?的?面前。方慧讓曹雙一頁頁向后翻，每一頁都看很?久，笑容滿面，皺紋深深地出現在眼角，又好像每一道歲月的?溝壑都舒展開來。

十套衣服，一百來張照片。本?來不用選這么多，但?方舒雁就是為了讓方慧看的?，基本?每一張合適的?都洗了出來。兩人都盤靚條順，從旗袍馬褂穿到?漢服唐裝，從婚紗西裝換到?校園制服，每一張照片裏的?兩個人都賞心悅目，精致完美，看著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讓所有人都羨慕。

方慧看得極慢，看著看著，忽地落下淚來。

她?現在已經經不起這等情緒上的?劇烈起伏，很?可能會導致昏迷，到?了這種時候，每一次意識的?抽離都可能帶來最壞的?結果。方舒雁嚇了一跳，立刻抬手去幫她?擦眼淚，語帶嗔怪：“媽！看照片不開心嗎，哭什么？要是再哭的?話我可不讓你看了，醫生說你情緒不能太激動。”

方慧立刻護住相冊，謹防她?拿走，自己抬手把眼淚擦掉，深吸了口?氣，將情緒平覆下來。

“哪情緒激動了，我這就是有點犯困，打出來的?哈欠?！狈交圩煊驳胤裾J自己的?喜極而泣，笑容滿面，慈愛地看著女兒，視線眷戀。

“我就是……就是太為你高興了，雁雁。”她?感慨地說，摸了摸女兒的?臉頰，眼神溫柔慈和。

“你比我過?得幸福?！彼?說，“媽媽太高興了，真的?太高興了。我的?女兒這么好，就應該過?得比誰都幸福。以后有致北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曹雙聽得鼻酸，匆忙地將頭扭到?一邊，深深吸氣，將眼中的?水霧逼散。方舒雁面色不變，輕輕握著方慧的?手，笑容繾綣。

“怎么能放心這么早。”她?撒嬌地笑彎眼睛，“都說男人到?手了就不珍惜，致北很?受歡迎的?，我一個人嫁到?談家那種高門大戶裏去，要是無依無靠的?連個親人都沒有，還不是會被任意磋磨?！?

方慧聽得一驚，立刻順著她?的?思路開始不安：“也對啊，那怎么辦……”

“媽媽你要護著我嘛?！狈绞嫜阈τ氐溃瑢⒃掝}帶回到?讓她?保重身體的?重點，“要長命百歲，一直保護著我。要是結婚以后致北欺負我，我總要有個回來哭的?娘家吧……”

方慧張了張嘴，看著女兒，神色踟躕。

她?掙扎了半晌，還是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神色和緩。

“致北是好孩子，你也別太擔心。媽媽肯定會一直護著你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都會一直保護著你，這個你放心。”

不管是生前還是身后。

愛女心切的?母親顧慮深重，註定無法?安息，靈魂也將徘徊在女兒的?身邊，永遠守護。

她?沒有將這些潛臺詞說出口?，方舒雁卻驀地沈默。而后很?快坐直身，拿過?自己的?攝像機給方慧看，若無其事?地將剛才的?話題揭過?。

“快看我拍的?花絮，媽?！狈绞嫜阈χf，語氣輕快，“我拍了很?多——拍得可好了。”

她?給方慧看拍照時的?各種花絮，挑出其中最好的?片段，用自己新學的?剪輯技術剪到?一起，花了好幾?個晚上，拿給方慧看時只剩下兩分半。

每一幀都是她?精心挑選，出現在其中的?每個身影看起來都快樂幸福。

這份精心雕琢出的?虛假美好太具欺騙性，方慧看得出神，久久無法?移開視線。她?看了半晌，忽而感慨地說：“雁雁，你是不是真的?還挺喜歡拍東西的?？我覺得你看著比唱歌那會兒開心。”

方舒雁被問得怔了一下，稍加思索，點了點頭。

“算是吧，我覺得拍東西挺奇妙的?，能在視頻裏表達出很?多自己的?想法?，也能把自己想要留住的?一切都定格在裏面?！?

方舒雁認真地列舉了喜歡拍東西的?原因，摸了摸自己的?攝像機外殼，唇角彎出淺淺的?弧度。

她?說：“我好像一直沒有這么直白地表達過?自己，現在能有渠道去傾註想法?，挺開心的??！?

曹雙聽得一頓，默默低下了頭，無聲地吸了吸鼻子，嗓子裏像是被什么堵住。

用五年?時間在娛樂圈站穩腳跟的?夜鶯小?天后，擁有人稱上帝親吻過?的?嗓子，開口?時唱的?卻永遠只有別人的?歌。談致北對她?的?專輯詞曲幾?乎大包大攬，主打歌永遠都是他作詞作曲，剩下的?歌都要配合著主打歌的?風格搭配，以體現一張專輯的?完整。

方舒雁或許一開始也提出過?異議，至少秦麗娜肯定幫她?爭取過?。但?從最終的?結果來看，顯然沒什么用，她?就這么貼著別人的?標簽，坐在一座最精美的?籠子裏，婉轉地唱被預定好的?歌。

連社交平臺的?賬號都不能肆意發聲。她?是談致北的?女朋友，有這么一個肆意妄為，粉黑一樣多的?戀人，自己的?言行舉動會輕易成?為焦點，稍微一個不慎都會引起完全猜測不到?的?發散展開。她?是這樣的?乖順懂事?，從不在社交軟件上輕易發聲，不給任何?人留下攻擊談致北的?把柄。

連同雜志和電視節目采訪也少得可憐。寥寥幾?次無不是專輯宣傳期的?硬性宣傳安排，話題圍繞著專輯和音樂展開，幾?乎不會涉及到?她?真實的?自己。就好像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到?現在，看到?的?都只是一個唱歌好聽的?附屬品，沒人真正看到?方舒雁本?人。

算了吧，散了吧。曹雙在心裏輕輕地嘆息。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方阿姨走后，舒雁姐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不要再讓她?是誰的?附屬品了，一切深情糾纏都將被時間沖淡，讓云雀脫離牢籠枷鎖，飛向青天，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她?突然開口?，加入了母女倆的?對話。

“舒雁姐喜歡拍東西的?話，可以去導演系進修一下的?！讀個碩士?！彼?竭力讓語氣顯得興高采烈，情緒高昂飽滿地搭話，讓方舒雁和方慧都朝她?看了過?來。

“我記得舒雁姐念書?很?厲害的?！本?科是明珠大學的?是不是？純靠文化?課考進去的?，娛樂圈數得上號的?學霸?！辈茈p認真地分析，越說越流暢，語氣也愈發振奮，“學霸想撿起功課也不難的?吧？舒雁姐可以去影視學院進修，不想去國內還可以去國外，你本?身就是明星，去申請肯定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