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整個人都縮在椅子上,第一支吊瓶吊到快結(jié)束,他的人漸漸舒展開來,緩緩伸直了腿,靠著寬厚的椅后背,呼吸悠長均勻。
秋焰無聊地仰頭看輸液室上方掛著的一個小小的電視,裏頭正放著一個冗長的家庭倫理劇,六七歲的小女孩使勁拽著一個女人的胳膊,哭喊著媽媽我要跟你走,別離開我,那女人掩面蹲下抱住了她,卻最終還是狠心掙脫上火車走了。
突然聽見耳朵邊有人說:“其實這個女的不是那個小女孩的親媽,是她后媽,但后媽現(xiàn)在要離婚,小女孩想跟后媽走,她親爸不讓,親媽也不讓,她后媽跟親爸離婚的事,就是這親媽在裏頭攪和的……”
秋焰瞪大眼睛,轉(zhuǎn)頭看著緩過勁來的溫遇河:“你怎么知道?”
溫遇河臉上有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看過啊,整整八十集,我看了三遍。”
“你看這干嘛?”
這人徹底把自己攤開了:“監(jiān)獄裏只有這種劇啊,每天滾動播放,你還別說,真看進(jìn)去了覺得還挺好看的,特別真實。”
秋焰無話可說。
他看了眼溫遇河這個不羈的姿勢:“你好了?”
“差不多吧。”溫遇河沒掛水的手蓋著腹部:“我就說不用掛水,吃我說的那些藥也能好。”
“那你先頭怎么不吃?”
“我身上沒有啊,又不好意思麻煩珍姐去幫我買,只能她有什么藥我將就先吃一吃。”
……還真是……秋焰真想現(xiàn)在就丟下他不管了,但已經(jīng)耽誤了半天,許多事兒還沒辦好,該了解的情況也都還沒了解,他說:“你要有勁兒了那就跟我核對下材料,沒問題把表填了再簽個字。”
溫遇河輕輕晃了晃掛水的那只手,說:“沒法兒簽字啊長……矯正官。”
早知道就給他掛左手了,秋焰沒轍,攤開材料夾說:“核對材料總可以吧?”
“可以可以,沒問題。”
第一步要核對的就是家庭情況,溫遇河的檔案上寫著母親郭秀云,父親一欄是空白的,秋焰問他,你父親呢?怎么沒寫?
溫遇河神情淡淡:“他失蹤了,找不到人。”
“名字總有吧?失蹤多久了?公安局正式記錄在冊的失蹤人口?”
溫遇河沈默了會,而后仰起臉,眼皮卻垂著,說:“我10歲那年就跑不見了,現(xiàn)在也沒人影,算不算失蹤?而且——”他又頓了頓:“他也不能算我法律意義上的父親,他跟我母親沒結(jié)婚,我的登記材料上沒有他,很正常。”
哦,單親家庭啊,秋焰心裏想了想,見怪不怪,也沒再追究。
然后他指著郭秀云的籍貫住址和溫遇河的籍貫說:“你原籍是桐城的,你媽媽,也是你唯一的聯(lián)系人現(xiàn)在住在榛城,你自從被澄江大學(xué)開除后,在本市無親無故,也就是說,本市既不是你的籍貫地,跟你也沒有任何親友或者工作上的關(guān)聯(lián),你怎么會在這裏社矯?”
秋焰往后翻了翻材料,自顧自地說:“法院判錯了吧?按規(guī)定你應(yīng)該回原籍矯正,一會回去可以跟所裏匯報下這事,發(fā)回法院重定。”
他沒留意到溫遇河的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那種又頹又痞的氣息驟然斂去,還是那個四肢大敞的坐姿,語氣卻儼然換了個人,說:“我愛的人死在了這裏,怎么就這座城市跟我沒關(guān)聯(lián)?”
秋焰一楞,抬頭看他,溫遇河靜靜跟他對視,眼神平靜,狹長的眉眼明明是舒展的,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狠絕和無畏,秋焰覺得自己莫名就被某股氣息壓住了,他深吸了口氣,剛要開口,溫遇河卻又沖他笑了笑,仿佛剛剛那一刻的狠戾是秋焰的幻覺:“更何況,我還想在這兒考個成人本科呢,回老家怎么考啊,什么都沒有。”
他把眼神挪開,回到家庭倫理劇上,淡聲說:“社矯地是我自己申請的,監(jiān)獄長和法官都同意了。”
“行吧,”秋焰決定不糾結(jié)這個小問題:“考本科的事,說到做到,既然用這個理由留下來,我是會核查的。”
溫遇河“嗯”了一聲,聽起來并沒那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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