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從為愛獻身的癡情男子到為了利益而出賣靈魂的魔鬼的距離有多長，對浪六來說，只是一頓飯的工夫。這頓飯在浪六和梅非為數(shù)不少的飯局中并不顯眼，稀松平常，但那頓飯卻把浪六推入了萬劫不覆的深淵。

還是那家日本料理店，還是那一間包廂，只是季節(jié)變幻，從仲春到了寒冬，屋內(nèi)暖融融的，但窗外是江南冬天慣有的陰霾天，甚至還不時飄過幾片像柳絮一樣的雪花。還有，上次是他們?nèi)齻€人，而這次，只有他們兩個人，少了杏子，浪六有了擬把疏狂圖一醉的心情，他望向窗外，杏子柔美的云鬢在他的記憶深處如水草一樣漂蕩開來。

關(guān)西燒酒已經(jīng)喝了兩壺，之前兩人所談?wù)摰闹忻狸P(guān)系和國際形勢、教育改革和國家安全、國際支付手段和美元等等，都是泛泛之淡，如水面的浮萍，而真正想說的話，卻是浮萍之下影影綽綽的大魚。

不露聲色，大魚浮頭了。

“六先生。”梅非給浪六倒酒，他瞪著一雙泛紅的眼睛看著浪六，“你很是愛杏子吧。”

也許，浪六看杏子的眼神出賣了他，他愛杏子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窺破。浪六默然無言。

“其實，大家都是男人，你的心思我是明了的。”梅非拍了拍浪六的肩膀，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包煙，是哈瓦那的雪茄。浪六本是不抽煙的，不過也接過來一支，這雪茄并不嗆人，還有一種甘蔗的清香，煙草在鼻腔和氣管間來回穿梭，浪六仿佛迷失在一片晨霧靄靄的甘蔗林裏，一個女子的背影在霧靄中模糊不清，他的淚水溢出眼眶，云開日出時，那個系著紅白相間絲巾的女子曾經(jīng)回眸，這條絲巾是他在春天時送給杏子的。

“我很欣賞你，知道嗎？”梅非說，“盡管你言必稱北大的風格我不喜歡，我認為這是不自信的表現(xiàn)，但這也沒有什么要緊。”梅非抽了一口雪茄，青藍色的煙把他的眼睛熏出淚來，“我可以把杏子讓給你，真心的，而且給你們名分，我和她離婚，我把你當朋友，這樣做，算是夠義氣了吧。”他斜睨著浪六，“面對這樣義氣的朋友，你該如何去報答他呢？”

大魚現(xiàn)身，如何讓它乘興而來、滿載而歸？

頗費思量。

“梅市長，坦率地說，我崇拜你，你的學(xué)識，你的才華，你的風度，你的儀態(tài)，還有你身邊的杏子，都是我崇拜你的理由。”浪六吸了口雪茄，“你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我是愛杏子，我純粹的愛她，愿意放棄我所有的一切，但我知道，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說愛是輕浮的。”他轉(zhuǎn)向梅非，“我是想報答你，但并不知道如何報答你。”

“如果你真心想報答我，這個也簡單。”說罷，梅非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浪六，“把這三個女生介紹到太陽花□□去勤工儉學(xué)，這個，不難吧？”

浪六接過來一看，上面是用鉛筆寫的三個名字，一個居然是浪迎春，那兩個女孩他也認得，都是初二的，成績都還不錯，這兩名學(xué)生的家長都到學(xué)校來過，作為校長，他與家長們都聊過，這兩個女孩都是抱的（昭關(guān)話，領(lǐng)養(yǎng)的意思），迎春不也是抱的嗎？

想到這，浪六的心裏一陣發(fā)緊，梅非到底要干什么？難道要這幾個女孩消失不留下痕跡？他簡直不敢往下想。這三個女孩雖說姿色容貌都還不錯，但比她們更漂亮可愛的，光明中學(xué)也還是有的，這份名單的選擇上便充滿了兇險。在光明中學(xué)，能把這份名單擬出來的，最大的嫌疑便是花槿，“難道花槿和梅非是一伙的？”浪六滿腹疑惑地想。

迎春盡管不是他親生的，但她在這個家裏也生活了十幾年了，他已然把她當作了女兒——她在他的生命裏是不可或缺的。“梅市長，可否更換一下這個名單的人選？”

梅非并未作答，只是遞過來一個寒意凜冽的眼神，浪六囁嚅著，“梅市長，迎春是我女兒啊，能不能把她給換了？”

“六先生，你在干嘛？和組織討價還價是吧？你以為這三個女孩去太陽花□□干嘛去了？是去勤工儉學(xué)，給領(lǐng)導(dǎo)的基礎(chǔ)教育改革提供素材，這你也不放心？你是想站在組織的對立面嗎？六先生，下個月我就是江州市市長了，我們可是說好了，我推薦你當東湖區(qū)教育局局長，你不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組織對你有所懷疑。再說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杏子想想，想想她的幸福，想想她的愛情。”說罷，梅非起身，彈掉了那枚雪茄。

不用猜，封官許愿的說法已經(jīng)打動了浪六的心，更不用提杏子的幸福了，他已經(jīng)同意了梅非的要求，只是他還沒有表態(tài)，梅非已經(jīng)走出了包廂。

“七兒，我累了，我要睡覺了。”浪六意猶未盡，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昏黃燈光下的的寒夜，“七兒。”當我走到門口時，他叫住我，“我和護士說了，過幾天，我要出院。”我點點頭，沒有看他。

元旦這天，恰好是周末，我還沒有起床，陽光便照進來，是暖暖的橙日光，橙日光的出現(xiàn)也意味著春天就在路上。好天氣只是一段，待我洗漱完畢，天空陰云密布，天色暗淡下來，不一會兒，竟然飄出了許多如飛絮一樣的毫無形狀也無美感的雪花，整個江州城灰蒙蒙一片，了無生氣。

草草吃完早飯，我又面臨許多單身男人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如何打發(fā)孤獨的時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與孤獨作著徒勞的抗爭，而這種孤獨也許也是他一生鰥寡孤獨的隱喻，想想孤獨地走向晚境凄涼，我有些不安。

但這種不安在一杯清茶、一支香煙和一盤圍棋面前很快便煙消云散了。坐在網(wǎng)絡(luò)對面的這位棋手，他的構(gòu)思，他的大局觀，他的中場戰(zhàn)斗力以及他的官子都遠在我之上，很快，他便連贏我三盤，他還想繼續(xù)和我下，我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惡——毫不憐憫地虐待其他智商不如自己的生物，于是，我便不再和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