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煜停下腳步,不遠(yuǎn)處干清宮的庭院裏,云婉正坐在樹下的貴妃椅裏,手裏握著本《楚辭》。
小皇帝站在云婉面前,一字一句地認(rèn)真背著書:“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云婉握著書本,一手撐著腦袋,神情卻是少有的認(rèn)真。
看著書上面的批註,字體清秀雋逸,云婉卻感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仔細(xì)一想,這是允炳的課本,也只有可能是那個(gè)人的字了。
等云婉回過神,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落在書本上,指尖摩挲過上面的批註。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允炳忽然停下來,仰著頭問云婉:“姑母,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云婉看著這句話的批註,剛要開口,在看清楚上面的內(nèi)容之后,瞬間停下來。
她盯著最后一行的批註,默默看了半晌。
“意思就是,若是心中所追求的東西,哪怕面對(duì)死亡,也絕不會(huì)后悔。”
低沈的聲音十分熟悉,允炳倏地抬起頭,看見孟煜走過來,立即笑著喊道:“先生!”
他小跑著過去,剛想要去抱孟煜的腿,忽然意識(shí)到不合禮儀,于是又生生停下來。
允炳扭捏地攥著雙手,仰頭說道:“先生,我、我有在好好背書,也溫習(xí)功課了。”
孟煜朝著小皇帝行禮,淡笑著道:“陛下做得很好?!?
小皇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真的嗎?”
孟煜微微頷首:“真的,陛下一直做得很好?!?
允炳楞了片刻,伸手去拉云婉的裙擺,一臉不可思議道:“姑母,先生竟然夸我了?!?
“這是、這是先生第一次夸我。”
云婉覺得無奈又好笑,放下手裏的書,摸著允炳的頭安慰道:“允炳做得好,先生自然要夸你啦?!?
說著,她看向孟煜,正好對(duì)上孟煜的目光。
霎那間,云婉又想起昨夢(mèng)裏的事。
兩個(gè)人貼得那般近,近到不分彼此。
耳后有些發(fā)熱,云婉移開目光,繼續(xù)摸著允炳的頭:“先生以后要多夸夸我們?cè)时?,我們?cè)时喙园 ?
孟煜看著她,許久才道:“后日,文華殿恢覆講學(xué),會(huì)有別的閣臣來擔(dān)任講官?!?
云婉一楞,小皇帝也有些錯(cuò)愕:“先生,您不教我了嗎?”
孟煜淡聲道:“只是暫時(shí)的?!?
小皇帝有些失落,不高興地耷拉著腦袋。
忽然間,允炳想起一件事。
他瞥了眼云婉,倏地抬起頭,脆生生地說道:“先生,我前日在文華殿撿了個(gè)荷包,姑母說,那是我姑父掉的!”
云婉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允炳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她,還在努力朝她拋媚眼。
孟煜也楞住了,忽然覺得懷裏的荷包有些發(fā)燙,耳根也在逐漸發(fā)燙。
云婉扶著額頭,她今日事情太多,已經(jīng)完全忘記要和小家伙說這件事了。
小家伙全然沒覺得不對(duì)勁,還湊到云婉身邊,小聲說道:“姑母,你快把荷包給先生呀!”
“還有,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姑母記得帶我去撈魚哦。”
小皇帝說完,轉(zhuǎn)頭就一溜煙跑走了,留下他們倆在原地。
云婉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道:“那個(gè)……你還是少夸點(diǎn)他吧?!?
孟煜挑起眉頭,咬著牙問她:“姑父?”
云婉轉(zhuǎn)頭就走:“哎呀,今日還沒去看皇嫂,也不知道皇嫂身體怎么樣了……”
看著一大一小都紛紛逃離,只有孟煜自己留在原地。
他看向院子中間的貴妃榻,眼睫顫了又顫。
半晌,他默默走過去,拿起貴妃榻上的《楚辭》。
書本被折了一頁,正是剛才允炳背的《離騷》,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批註。
在最下面的批註裏,清雋工整的字體,書著這樣一句話——
吾此生所求,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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