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最終能夠取得勝利，真正的轉折點就是張抗開河放水，淹死了數(shù)萬草原人。

當然，歷史上被他掘開的并不是小瀾河，他也沒有正面碰上布日古德。當時草原人圍住了另一座城市，雙方僵持了整整一個月，城中守將不愿意投降，組織百姓奮起反抗，情況相當慘烈。張抗奉旨增援，但自己手里兵力薄弱，根本無法跟數(shù)萬草原鐵騎對抗，情急之下才想出來這么偏門的方法。

那是在真正的大楚腹地之內(nèi)，這一開河，造成的影響遍及數(shù)州之地，十分惡劣。因而雖然此戰(zhàn)取勝，但張抗自己卻是受到了嚴厲地處置，被奪了兵權、抑郁而終。

這還是因為西北是他們張家的大本營，勢力龐大，又傾盡全力保他，否則說不準會被逼著以死謝罪。

所以這一回，賀卿特意召見了他，還替他將地方選在了小瀾河一帶。

這里雖然也在大楚境內(nèi)，但實際上已經(jīng)很接近邊境線了。而兩國之間有不成文的默契，為了避免被對方的軍隊擄劫，邊境線數(shù)里之內(nèi)，都是“無人區(qū)”，只有軍隊巡邏，不許百姓前往。至于普通百姓定居及開墾田地之處，就更遠了。

西北的土地十分廣袤，實際上會跑到這一帶來居住的，都是那些日子過不下去又無處可去，說不準連戶籍都沒有的百姓。

如此一來，掘開小瀾河，被沖擊到的無非是幾個軍隊修筑的寨堡，以及極少數(shù)的村莊和田地。就算洪水兇猛，也最多只會影響到一縣之地。

當時這么做，雖然是為了盡量降低損失，但是賀卿也不確定換了時間地點，張抗是否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當時她還若有似無地暗示了一番江南之事，又不敢說得太分明。

結果布日古德偏偏選中了這條路逃離，而且還將自己數(shù)萬大軍帶了過來，導致張抗陷入了同樣的境地之中：不能放過敵人，又不能正面相抗，于是只好選擇這種偏門的手段了。

這個選擇對賀卿而言自然是好事。她冒險選擇御駕親征，至此算是有了一個完滿的結果。此戰(zhàn)之后，無論小皇帝還是她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都會更加穩(wěn)固。

但對張抗自己而言就未必了。

賀卿反手拉住張?zhí)螅澳锬铮@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張將軍所為，雖然是無奈之舉，卻也著實造成了壞的影響，只怕會在朝中引起非議。若這樣一位忠臣良將，為保大楚江山殫精竭慮，最后卻落得個被奪官發(fā)配的下場，往后，誰還敢為朝廷效力？”

張?zhí)髲目裣驳臓顟B(tài)中回過神來，還有些無法理解，“此戰(zhàn)不是勝了嗎？而且是大勝，何至于此？”

至于張抗所用的手段，大抵并未親眼所見，張?zhí)笠簿秃茈y理解這個做法會造成的影響。就算覺得有些出格，但結果畢竟是留下了幾萬草原人，與之相比，任何手段都可以理解。

“正因為是大勝，才會如此。”賀卿輕輕一嘆。

“這一戰(zhàn)原本是要傾舉國之力。雖然艱難，但朝中主戰(zhàn)的文臣也好，西北乃至各地來援的將領們也罷，都將之視為最好的進身之階。因為這么一場大戰(zhàn)，往往耗時數(shù)月，戰(zhàn)況復雜，各人分得的功勞自然就不會少。可是如今，草原人不過是圍了銀州和三河縣，就連攻破榆林關，也沒有真正正面作戰(zhàn)。”

本來接下來就該來一場最終決戰(zhàn)，所有人也都在期待著，尤其是那位失了榆林關的馬將軍，估計迫不及待想要一雪前恥。可偏偏布日古德逃了，又叫張將軍碰上。這最終決戰(zhàn)成了他開河放水，一舉擊潰數(shù)萬人，沒別人什么事了。

“于朝廷而言，以什么方式取勝，或許并沒有分別，但是具體到每一位臣子身上，就不同了。這功勞太大，而且是他一人獨享。娘娘試想，那些正等著撈軍功的人，誰會愿意接受這個結果？”賀卿道。

真要論功行賞，這一戰(zhàn)只有張抗一個贏家，其他人都是尷尬的陪襯。他年紀輕輕，官位不高，就將所有人都壓了下去，完全不符合官場的潛規(guī)則。但是偏偏從前那些暗中分潤功勞的手段，又都無法對他施展。如此一來，自然有人要抓著張抗的小辮子，想將他一腳踹開。

沒了張抗這個蛋糕的擁有者，其他人一塊兒分蛋糕就顯得名正言順了。

這不是張抗一人之事，而是涉及到了很多人。所以賀卿所說的發(fā)展，一定會出現(xiàn)。

張?zhí)笪⑽Ⅴ久迹@段時間接觸政事，她已經(jīng)有了政治敏感度，“若是順了這些人的意，處置張將軍，往后誰還會為朝廷、為大楚、為陛下效死力？何況這些朝臣本就桀驁，難以壓服，若是在此事上退一步，只怕往后，我們母子在朝中的處境會更艱難。”

“娘娘所言極是，因此，咱們須得力保張將軍。”賀卿微笑著點頭道。

“可是……這要如何是好？”張?zhí)筇а郏诖诳聪蛩罢鎺熆墒且延辛肆疾撸俊?

賀卿搖頭，“這種事，想要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既然要保張抗，就勢必要對上其他人，將他們都壓下去。不過，有個好消息是，張將軍出身的張家，乃是西北望族，世代從軍守衛(wèi)此地，在西北勢力極大，可以借力。”

在原本的軌跡上，沒有皇室力保，張家占有西北這片貧瘠之地，還要面對異族侵擾，需要無數(shù)資源供養(yǎng)，面對其他勢力聯(lián)合施壓，自是不得不妥協(xié)。但如今情勢不同，保張抗就是保張家，想來他們必有決斷。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現(xiàn)在是在西北，而不是京城。

當初賀卿決定御駕親征，朝臣中就有許多不同意的，都認為她這是胡鬧。所以最后隨駕的大臣雖然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沒什么實權，被踢過來充數(shù)的，張?zhí)鬄榇诉€慪了一場氣。

但凡事都有利弊，如今賀卿想要做什么事，這些隨駕的官員完全無法阻止，而京中的官員們則鞭長莫及。

這樣一來，掣肘盡去。

只要在西北將張抗的事定性并且拿出最終的解決方案，縱然京中有所不滿，又能如何？

而借助這個機會，不但能夠樹立自身權威，也可以巧妙地從朝中奪取一部分話語權。

“若能借此事拉攏張家，讓他們站在陛下這一邊，往后娘娘和陛下在朝中說話，就管用多了。”最后，賀卿用這句話說服了張?zhí)蟆?

“如此，就依真師所言，此事交由你去操辦。群臣面前，需要如何配合，你只管說來，哀家照做便是。”

賀卿最喜歡張?zhí)蟮囊稽c，也是張?zhí)笈c之前的林太皇太后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肯放權。決定了一件事要怎么做，不會中途猶豫反復，乃至直接翻悔。

而得到了張?zhí)蟮闹С郑诔济媲暗牡讱饩透懔恕?

一切就像她料想的那樣，瀾河之戰(zhàn)的戰(zhàn)果才剛剛統(tǒng)計出來，張抗本人甚至還沒有歸隊，就已經(jīng)有人上折子彈劾他了。這些奏章之中，甚至將他追擊草原殘兵至今未歸也列為罪名之一，說是不服調(diào)遣、目無王法。

賀卿都看笑了，直接將眾臣召集過來，將這折子示諸眾人，“大伙兒都看看，看完之后說說你們的感想。”

眾人傳看完畢，均面面相覷，無人開口。這種事，心里如何打算是一回事，真要當眾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原本他們是打算先上折子造勢，然后再串聯(lián)起大部分西北官員，聯(lián)合施壓，促成此事。

卻沒想到賀卿根本不按套路來。一般而言，這種彈劾的奏折，前面幾封都會被留中，只有事情鬧大了，才會拿出來處理。然而賀卿竟然就這么亮出來了，他們準備好的后手，反倒都無法施展了。

最后還是姚敏硬著頭皮出列，和稀泥道，“掘開河道放水之事，的確有些不妥。但張家世代忠良，張將軍更是忠于國事，為君分憂，便是手段有些過了，也有可商榷之處。”

賀卿失望地看著他，“那依姚相的意思，就是有功有過，功過相抵？”

姚敏一個激靈，迅速清醒過來。

雖然他并非隨駕前來西北，但如今的局勢，受賀卿轄制已成定局。他不是顧錚，沒有那種周旋轉圜的手段，經(jīng)此一事之后，身上打上烙印也不可避免。而這烙印，姚敏看得清楚，與其說是保皇黨、太后黨，不如說是公主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