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發(fā)在院子裏等著。院子裏除了想當?shù)乃€有想當爺爺奶奶的老父母。屋子裏面是接生婆吆三喝四的各種忙活，女人已經(jīng)疼的死去活來，王德發(fā)覺得就跟殺豬的一樣。

院子裏的人踱著步轉圈圈，裏面的的聲音撕心裂肺。

“哇”的一聲，清脆又清晰，女人的嘶吼聲也停了下來。王德發(fā)沖進屋子裏大聲的喊：“帶把的嗎，帶不帶把？”

“王會計，恭喜啊，是個千金，母女平安。”接生婆看王德發(fā)沖進來就問帶把沒，就知道個一二了，弱弱地說。

王德發(fā)一聲沒吭，對他而言，他沒從這個女兒身上體會到當父親的喜悅，反倒是覺得這孩子讓他在隊裏人面前抬不起頭了。作為一個會計，他是念過書，能寫會讀的，算是半個文化人，可文化人也扛不住現(xiàn)實的傳統(tǒng)。這年頭誰家沒個兒子，那日子還咋過？

王德發(fā)沒有給女兒再另起名字，他女人建議要不就叫成鳳吧，王德發(fā)覺得既然在肚子裏的時候就叫成龍，生出來了就繼續(xù)叫王成龍吧。王成龍就是王德發(fā)和自己女人的第一個孩子，女兒身、男娃名的閨女。

在王成龍兩歲前，王德發(fā)得了心病，凡是看見男娃他就咬牙切齒，他暴躁、他嫉妒、他見不得家裏有兒的人。

他看見鄰居家老李給兒子用木頭做陀螺，他就覺得這是對自己的諷刺，會破口而出：“玩什么，小心玩沒了。”老李識趣的笑笑而已。

他看見有男娃在門前的樹背后偷著撒尿，就覺得受到了諷刺，破口大罵：“哈慫，再在門前尿尿，給你割了！”娃娃夾住還沒尿完的尿提著褲子就跑了。

他從不去隊裏男娃的百歲宴，誰叫都不去。畢竟是隊裏的會計，誰也不能不敬他，敢和王德發(fā)叫板的只有傻子老萬。誰都不能準確的說出老萬的年齡，多少年過去了，他依然是一個不變的模樣，滿大街和川地裏撿廢品。據(jù)說他小時候一次感冒高燒，把腦袋燒壞了。老萬每次見到王德發(fā)就說：“王德發(fā)沒兒子”、“王德發(fā)，我娶你家女娃”。氣的王德發(fā)彎身抓起一把土就扔過去。

老萬的刺激，讓王德發(fā)想要個兒子的心情更加激烈。自從王成龍出生到現(xiàn)在……這讓他更是雪上加霜了。他時不時就要去隊裏陰陽家裏吃個飯，聊個天。陰陽也會給他提點提點，加之每月十五都去廟裏燒香拜娘娘廟，王德發(fā)準備在接下裏的日子裏，好好的做一番。王成龍既已成現(xiàn)實，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個了。

越是急于求成，越急人。眼看王成龍都快兩歲了，王德發(fā)還沒有結果，每次他聽到：“王會計，還不抓緊要個兒子啊？”，心裏就一陣酸楚，嘴上卻說：“等王成龍再大點吧，不急！”然后就掰著手指頭算自己歲數(shù)，都快四十多了。

和生王成龍反常的是，王德發(fā)既沒有提前準備給未來的兒子起名，只是按著清宮生兒育女圖算好日子。他把王成龍是個女孩的錯誤歸結在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

深秋的一個夜晚，王德發(fā)趴在炕上被女人一腳踢下去了，正準備怒火燃燒的時候，女人告訴他已經(jīng)一個月沒來事了，王德發(fā)這才反應過來，一股腦從炕上滾下來，拿起香表盒就去廟裏去上香。在娘娘廟裏，他禱告著能希望這次女人懷的是個兒子，讓王家未來能有個男人。

這一次王德發(fā)更加緊張的是，如果還是個女孩的話，想必以他的執(zhí)著，還會生第三個，一直生到個兒子為止。但問題就在這，他是隊裏的會計，計劃生育工作完全展開后，他看到了工作組的鐵面無私。

一想到這些王德發(fā)就頭疼，自從自家女人懷了第二個，每月逢十五去廟裏上香是他的必修課，留給他的機會就只有這一次，否則，這個家，甚至他這個會計都可能保不住了。

回想寄語王成龍厚望的兩年，王德發(fā)這次表面上并沒有那么張揚，逢人也不會再提生兒子的事，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見面都客氣地說：“王會計啊，這次肯定是個兒子！”這話跟刀子一樣，王德發(fā)還不得不客氣的笑一笑已示回應。日子一天天過，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肚子越大，王德發(fā)的壓力也越大。

初夏的一天，王德發(fā)再次把隊裏接生婆請到家裏。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否則后果讓王德發(fā)無法掂量。接生婆在屋子裏忙活了半天，到了深夜還沒有能生出來的跡象，一點不像生王成龍那么順利。王德發(fā)有預感，好事多磨。

接生婆要回家休息，準備第二天再來，被王德發(fā)攔住，讓住在家裏，擔心生的時候來不及去請她。整晚能聽到女人躺在炕上的呻吟，王德龍坐立不安，聽著女人聲音的大小準備隨時叫醒接生婆。

外面天快蒙蒙亮了，女人越來越大的聲音和遠處早叫的公雞打鳴劃破了這個家的寂靜。王德發(fā)起身看了一眼女人，炕上一灘尿，這是羊水破了啊，一個箭步到隔壁屋子搖醒接生婆。焦急的等待讓王德發(fā)瞬間困意全無。兩年前熟悉的聲音，接生婆一如既往的吆喝聲，忙碌的身影，王德發(fā)都看在眼裏，此時此刻他就只需要一個兒子的降生來打破黎明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