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937年9月5日早上5:00，當清晨的陽光還沒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屋子，外頭的鳥叫聲兒已經(jīng)開始嘰嘰喳喳地迫切地向他們通報著新的一天的開始。姚璐璐的后背貼著曹生的胸膛，她與他相擁一夜，卻絲毫沒有睡意。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待著黎明，她的身體很疲憊，可心卻無法入眠。

“天亮了?！彼p聲呢喃出這一句話?？粗兹諒碾鼥V變成金黃，她附上他緊緊放置在她腰間的大掌，她多想這只是普通的一日清晨，他醒來會給她做早飯，會送她上班，會等著她回來與她親昵擁抱熱吻。

曹生也沒有睡著，他就這樣抱著她，期盼時間的靜止?？蓵r間怎么會靜止呢？這個世上最殘酷的就是時間，它迎來送往太多悲歡喜樂，讓人沒有辦法拒絕?！拌磋?。”他潛意識裏不愿意去面對白晝的到來，便閉上眼容他在臨走前自私地逃避幾分鐘。他用力地聞她身上屬于她和他的味道，想要好好記住，然后珍藏在心底。

他的輕聲喃喃像是一把小刀，柔情又鋒利，刺的她心口一陣又一陣的疼?！耙欢ㄒ邌?？多留一會兒可以嗎？”她轉過身，看著他的臉，問。撫上他的面頰，她想好好看看他，“你會一直想著我的，對嗎？你會記得你答應我要活下來的承諾，對嗎？”她哭了一夜，原以為她不會再哭了，可當看到他的面容想到他即將面對的，她還是會哭。她并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她很脆弱，她并不能坦然接受他的離開?！氨П?，好嗎？”她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剩下‘哀求’。

她對于他離開的消化最后成了卑微的請求，曹生不想她這樣。在他的印象裏，她就像是一束光，溫暖又閃耀。而現(xiàn)在的她，滿眼的疲憊和難過，屬于她的光芒在逐漸因為他而消散。他握住她放在他面頰上的手，他將它置于唇前親吻。看著她的眼淚從眼角不?；鼋裾眍^，他的鼻頭很酸，心裏很堵。吻上她的眼睛，吻過她的眼淚，他不知道要說什么才能讓她開心，他只能緊緊抱著她，不停地親吻她，把對她的所有眷戀和愛意傾訴于她。

“我愛你，璐璐?！睋崦陌l(fā)頂，他在她耳畔低聲訴說：“我會一直想著你，念著你。我會好好地活著，答應你的我會努力去做到?！辈还苓@話最終能不能全部達成，但至少這是盼頭。這個年代要是沒有盼頭就很難活下去，曹生知道他需要，她也需要。

姚璐璐緊緊環(huán)著他的腰，她希望此刻便是永恒該有多好。將耳朵貼在他心臟的位置，聽著他的心跳，閉上眼去記住他的味道。“我會等你，因為你承諾了我。如果在1937年我沒有等到你，我會在2018年等你。你說過的，你來世會來找我?！彼鋵嵭难Y清楚，此番別離恐怕是最后一面。戰(zhàn)爭不是偶像劇，那是真真切切要人命的事兒。

一句‘來世找我’讓曹生一直壓著的情緒幾乎崩潰，忍住哽咽，他努力讓自己笑著面對離別，“會的，今生來世我都要找你?！鄙钗豢跉?，他安撫她說：“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遇到難事記得去找我大哥。他對你一定會妥善安排好的，你千萬不要一個人扛?！?

“好，我會的。”姚璐璐答應他，她不想讓他擔心她。“你也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遇到嚴重的敵情盡量不要用命去搏。讓你的領導來做調整安排，你千萬不要一個人扛。”她想要的，無非就是讓他活著。

彼此之間的叮嚀說不盡，直到窗外響起了熱狗的叫賣聲，時間快到六點了。曹生還要去一趟曹公館，他得起床了。“你再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做早飯?！边@是他昨天答應她的。

“我想吃你做的油潑面。”身旁的溫暖松開了，姚璐璐不舍地拉住他的手臂。她抬眼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滿眼的紅血絲，明白他與她一樣一夜無眠。她是心疼他的，便后悔自己的哭哭啼啼給了他不少壓力?！拔医o你打下手，好不好？”她不想和他分開，她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曹生怎么會看不出來她的情緒和心思？唇角扯出一絲笑容，他輕撫她的面頰，帶去她的淚水。“好，我陪你洗漱，你幫我打下手?！彼膊幌牒退珠_，所以他愿意珍惜她所珍惜的。

其實，曹生根本不需要姚璐璐打下手，他讓她站在一旁陪著。他利索地做了兩碗面，他們一人一碗端出來。坐在桌前，曹生給姚璐璐加了一點醋，“慢點吃，當心燙?！睙嵊土苌系拿嫒肟诤苋菀谞C傷，他怕她心急。

姚璐璐看著碗裏的面，筷子撥動兩下，她并沒有胃口?！耙粫何宜湍阆聵前??！痹贈]有胃口她也得吃，因為是他做的。她不想讓他臨走之前太難過，她希望他高興點兒。

曹生吃了一口面，然后看了一眼陽臺，說：“你就站在陽臺上送我走吧，不要下樓了?！苯K歸是要分別的，他怕轉身回看的時候看到她淚如雨下，他怕自己會沒有勇氣往前走。

“好。”姚璐璐答應他，因為她其實并沒有勇氣送他下去，她怕自己會舍不得，最后把本就糟糕的氣氛弄得更糟糕。她不想這樣。

“我之前當了一塊表，這筆錢我一直放在你那邊。你收好它，以備不時之需?！边@是曹生現(xiàn)在能給的所有，他全都給她?！安粔蛴玫脑?，你就去曹公館拿，我大哥不是吝嗇的人?！?

姚璐璐記得那筆錢，厚厚一沓鈔票她一分都沒有用過。“我用不了太多的，而且我有工作，有工資拿。這些錢你還是拿走吧，講不定你在陣地裏有用得上的地方?！彼退谝黄鸩皇菫榱隋X，所以她并不在意。

曹生不會同意的，他本來就是打算把這筆錢給她?！败娭袥]有用的到錢的地方，況且我還有軍餉。倒是你，一個女孩子過日子不容易，陳山桓又隨軍做了軍醫(yī)，能照顧你的人現(xiàn)在只有你自己了。你留著這些錢傍身總歸不會錯的?！彼此€想要拒絕，便開口堵住她的話，“你就當是為了我，讓我放心你。”

他執(zhí)意要給，姚璐璐只能收下?！昂?。”

早飯吃完后，姚璐璐和曹生一起進廚房洗碗。這是她第一次陪著曹生做家務，她從前最不喜歡做這些，可現(xiàn)在她覺得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做什么她都愿意。人可能在離別的時候才會真正地學會珍惜吧。

隨著事情一件一件被完成，分別的時刻最終還是來臨了。姚璐璐送曹生出門，他們在門口用力擁抱，親吻著彼此，恨不得將對方牢牢刻在骨血之中。

“照顧好自己，我走了?！辈苌砷_了手，他必須走了。

唇齒間還留有他的氣味和感覺，姚璐璐紅著眼眶點頭，看著他走下樓梯然后不見身影。來不及關門，她趕緊跑到陽臺，他剛剛說過讓她在陽臺目送他。等待不過片刻，她看見他了，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模糊的視線中，她在等他回頭看她，所以她告訴自己不要哭，要笑著送他走。

六點半的清晨，街上人不多。曹生從公寓大樓走出來，他抬頭回望他心愛的姑娘，他看到她站在陽臺上。夠了，這一眼足夠讓他記一生。他想，他的余生大概都會因為這一眼而倍感溫暖和知足。

“曹生！我等你！”這是姚璐璐現(xiàn)在能對曹生說的唯一兩句完整的話，說完后她能感覺到自己在顫抖，余下的話她只能記在心裏。她希望他活著，就算不能在一起共度余生，她也希望他活著。

身后的姑娘啊，她的話砸在他的心頭讓他堆積起來的所有堅強頃刻崩塌。他不敢回頭再望，他的腦海裏不住地回想剛剛那一眼，一瞬即是永恒。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淚，繼續(xù)向前走他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趙雷《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