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下午三點，曹生結(jié)束了秘密計劃后坐在戰(zhàn)壕裏休息。他右手臂被炮彈擊中，好在是擦傷，不傷及骨頭。渾身都是塵土，他抓了一把頭，手上全是炮彈灰，肩膀上也都落滿了。他輕拍衣裳將灰塵撣去，靠在戰(zhàn)壕壁上不敢閉眼。身后不遠(yuǎn)處還在發(fā)出隆隆的轟炸聲，他怕閉上眼睡過去就完了。其實，他根本就睡不著，精神高度緊張，連倦意都不敢有。

“兄弟，給一根?！彼劦缴砼杂腥四贸鰺熢诔?，本想下意識地叫人掐了。可又想，自己這兒距離前方還有點距離。算了，抽一根是一根，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他轉(zhuǎn)頭看向那人，順手也要一根來抽。

那人是個大方的，他將最后一支煙連著煙盒一起丟給曹生。曹生接過后，問對方借了一點火兒。他不怎么抽煙，但卻不是不會抽。打仗前他也是抽煙的，不過多是紈绔子弟聚在一起嘗新鮮甩派頭而已。一口煙入嘴，隨著煙圈的吐出，他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岸嘀x?！彼麄?cè)頭與那送煙的人說。

“有受傷的嗎？”軍醫(yī)背著藥箱從后方冒險來到前方給受傷的傷兵包扎。這個活不比扛槍的人輕松，一不小心就得中彈。已經(jīng)有不少軍醫(yī)死在前線了，所以接下來上前頭的人都盡量匍匐著身子前進。

“我這裏，手臂擦傷，勞累您包扎一下?！辈苌犚娷娽t(yī)低聲叫喊，他便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說。沒想到，這爬著進來的人是個老熟人。

不過是幾天沒見，陳山桓的眼鏡腿兒已經(jīng)斷了一根。他用小樹枝和醫(yī)用膠帶綁在鏡片上，將就著用。看見曹生的時候，他一下樂開花兒了，便加快速度往前爬?！昂?，還真沒想到能遇找你！”到底是拿手術(shù)刀的，往前爬了沒幾步就得喘口氣。

曹生前傾身子，一把把陳山桓拉進戰(zhàn)壕裏頭?！拔乙矝]想到能這么巧和你遇上?！彼粗鴮Ψ交拿婵?，忍不住笑出聲?！斑@不過才幾日，眼鏡兒怎么就成了這樣？”他伸手動了動他那根小樹枝，好心提議道：“你去后勤叫人給你焊一根鐵的。樹枝一折就斷，你這鏡片薄，一個不小心當(dāng)心滑破頭皮。”

“別說后勤有沒有空，現(xiàn)在是后勤都不一定有人?！标惿交赣植皇菦]想過。他打開隨身的醫(yī)藥箱，從裏頭拿出繃帶，“我給你簡單包扎一下，現(xiàn)在條件有限只能這樣。”

曹生將手臂伸出來，他抽了一口煙，問：“死了多少人？”他看陳山桓身上的血比泥多，估計他剛剛從后方來。

陳山桓知道曹生是今天凌晨帶頭實施秘密計劃的人，他也懂他問的是這支隊伍裏還有多少人活著。“估計得今天晚上才能知道個確切數(shù)字吧，現(xiàn)在打的一團糟，哪裏分得清楚哦?！笨噹Ц糁鴮Ψ降囊路苯永p上手臂，連消毒都不需要做?！澳氵\氣挺不錯的，不但活下來了，還沒受什么傷。”他覺得曹生今天能回來真是命大。

“我也覺得我挺走運的?！辈苌鲁鲆豢跓?，笑著說。

“少抽點，你肩胛骨還沒拆線吧，對身體不好?！标惿交附o曹生包扎好了，他將東西都收進醫(yī)藥箱裏?！懊魈炷銈冞€去嗎？”他說的是突擊進攻的事兒。

曹生點頭，他動了動右手臂，包扎后覺著和包扎前也沒什么差別?！暗萌グ?，不然防線就要給人全打沒了。能拖一點是一點吧?！?

陳山桓聽出來了，這是要至死方休的意思。“你回來，璐璐那邊怎么說？”他有些擔(dān)心小表妹，所以特意問一句。

說到姚璐璐，曹生的心裏有一陣泛酸。他看著陳山桓探究的目光，回答：“我大哥每個月會打一筆錢到她的賬戶上，并且留了一張?zhí)粕铰返牡仄踅o她。不管戰(zhàn)爭結(jié)束與否，她應(yīng)該都能在上海過的不錯?！彼搓惿交秆凵癜瞪颍瑹o奈拍上他的肩膀，帶著歉意說：“我知道我不夠好，但是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我會好好活著的，我答應(yīng)過她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陳山桓雖然不茍同曹生的說法，因為他覺得對方的處理方式根本就不好，可他又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說到底，哪裏有人會丟下熱戀的女友義無反顧地趕赴沙場來送死的？況且，還讓自己的大哥去照顧自己的女友。這算個什么事兒！也就是看在曹家有錢的份兒上，他這個表哥勉強能接受。他心情覆雜地看著曹生，想罵，怕給人罵出問題到時候扛槍不得勁兒死了，想打吧，他又打不過。最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冷眼瞧著對方，咬牙說：“你他媽死了就給我下十八層地獄去！誰家姑娘能讓你這么禍禍！”說完，他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往前匍匐給傷兵包扎去了。

曹生不惱，他覺得陳山桓說的沒錯，他的確挺混蛋的。

“還有煙嗎？給老子來一支?！?

一桿槍從左側(cè)方丟進戰(zhàn)壕，隨著一句沙啞的問話，一個高大的身子翻了進來。他坐在曹生的左邊，用手掌不停地抹臉上的灰，嘴裏不住地向外吐唾沫?！芭蓿∫蛔斓呐诨一熘嘈亲?，狗日的是要把地給撅了！”他剛剛問隔壁的要煙，半餉兒沒人遞來，他便拔高嗓門，暴躁地問：“煙呢！”

曹生看著對方這灰頭土臉的樣兒，他註意到那人肩章上頭的軍銜，而后笑著將手裏的煙屁股遞給對方?！皸钸B長，煙就只有這么點兒了。您看，您要不就將就將就，抽一口過過癮？”真是什么巧合都讓他遇上了，沒曾想能在這兒見到楊奇。

楊奇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曹生，大呼：“你個慫！我就知道你大哥拴不住你！”他興奮地一巴掌拍上曹生的胸口，完全忘記了對方其實還是個傷兵?！澳阏淼?？你大哥沒給你氣死？”

“沒氣死，活的好著呢。”曹生看對方接過了煙屁股，然后打量了對方一番，問：“聽說你去了南京，怎么又到了這兒？”這是他打聽楊奇下落那天得來的消息。原以為對方是飛黃騰達高升了，誰知還是給送來了這人間煉獄之中。

老話說的好，一口香煙解百愁。就算只是個煙屁股，楊奇也能抽的渾身暢快。他猛抽兩口，把煙屁股給消耗干凈后，回答說：“還南京呢。南京最怕這兒守不住。只要是個人，他們就給拉過來。甭管后方需不需要，全給送來了。”他本來是被安排去重慶的。

曹生聽著這話，品出點兒滋味，大概能猜出傷亡比是個怎么樣的慘狀。他輕嘆一聲，嘲諷說道：“你我都已經(jīng)盡力了，接下來的就看來老天爺吧。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可是都丟了個干干凈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