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淪陷后的杭州

武朝景翰九年八月，秋初，江南，杭州。

湖光瀲滟，山水初平。

自從方臘的軍隊接手杭州這個東南重鎮(zhèn)之后，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遠遠望去，當(dāng)初地震與兵禍之中坍圮了的城墻正在重建起來，城內(nèi)一處處的樓閣院坊、街市巷道也有了些許百廢待興的模樣。

半月前的兵禍，令得當(dāng)時的整個杭州城充滿了令人畏之不及的血腥與混亂，但最近的一段時間，這里又漸漸的開始變得熱鬧起來。自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除了原本就散落在各地的、屬于方臘麾下的兵將，也有一名名、一群群看來如農(nóng)民、如小商販一般的旅人，有的衣著襤褸、有的拖家?guī)Э?。成為最近這段時間里，通往杭州的道路上最容易看見的景象。

以往在通往杭州的一條條驛道上的衣著華麗的商販、官員，意氣風(fēng)發(fā)的富家公子、書生如今自然是看不到了。此時匯集在這些道路上的，絕大部分自然是因為圣公將要稱帝，家里有人在軍中任職而拖家?guī)Э谶^來的諸多農(nóng)戶，而在這其中，那些衣著襤褸的小商販，容貌古怪的三五大漢，或者是大群小群的戲班、賣藝人，卻與往日所能見到的有些不同。

這些人或是神色睥睨倨傲，或是猥瑣低調(diào)，卻有不少人都隨身帶了各種武器，金木鐵石，各種材質(zhì)的都有。旅途之中，有的尋常人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中的某些往往就在見面之后互相打招呼、抱拳，說些稀奇古怪的話。再有真正懂行的人，便會知道，這些三教九流的人聚集起來，名字就叫江湖，這些人也就是一般人說的“江湖人”。

說起來，這兩年自圣公起事，江南綠林便一直有不少人起事呼應(yīng)。有的是從一開始就有心，積極聯(lián)絡(luò)的，有的是圣公軍隊到了之后，見有機可趁，于是起兵追隨。

當(dāng)然江湖跟綠林未必就是同一樣事物，這些起兵追隨的綠林豪杰，多半原本就是山匪強賊，既然有人造反，聲勢浩大，自也就順勢追隨了。而更多的江湖人，則是那種藏在山中、市井間的練家子，或者有些古怪技藝，他們?nèi)叹帕?，平日里并不犯法，做著小生意過著小日子，或許過得還不算好。但由于本身便有藝業(yè)，與那些綠林人士，也未必沒有來往。

方臘起事之時依靠的是摩尼教的聲勢，在這些身處灰色地帶的江湖人之間名聲本就不小，但造反畢竟是殺頭的事，就算他拼命號召，會主動聚集到身邊的人自然也有一個限度。但這一次在方七佛的策劃下，圣公軍隊取杭州，隨后石生、陸行兒、呂師囊等一干原本就有不少聲望的人于各地呼應(yīng)，一下子震驚東南，待到方臘欲稱帝，廣納天下賢才的消息相繼傳出，不少原本還有著觀望態(tài)度的人終于動了心思。

這些江湖人，平素便過的不算好，這次雖然晚了些，但方臘稱帝，接下來與朝廷作對自然需要大量人才，一旦成功，他們總能有個開國之臣的名聲。于是這次匯聚往杭州的除了托庇軍中家人發(fā)財?shù)闹T多流民，最多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奇人異士，在方臘將要建國的前后，整個杭州，也儼然有了一絲曾經(jīng)只在書里見過的武林大會的味道。

形勢繁亂，魚龍混雜。從破城對杭州的一片大清洗以后，兵亂之下，可以說杭州絕大部分的土地、財物、都已成為無主之物。雖然關(guān)于破城后的利益如何分配在這之前就有些協(xié)商，但人心無限，一個震后的杭州城，其實是不夠大的。退一步說，一個新秩序的形成，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也真是太少了一點。

吃進肚里的金銀，可以再掏出來，到了某些人手中的地產(chǎn)，自然也能再要到其他人手上去。此時的杭州城，要說秩序，仍然只是在比著誰的拳頭更大而已。上司吃下屬的事情姑且不論，在杭州城破之后，根據(jù)方臘“義軍”的自稱，杭州城內(nèi)仍舊有一些幸存的居民，能夠合法地保有他們不多的財產(chǎn)。

這些人毫無依靠，二十多天來，自然就成了誰都能來踩一腳的香饃饃，而香饃饃誰都想吃，一旦有這支軍隊的人過來欺負他們，便也會有另一只軍隊的人來“保護”他們，只是價格不菲而已，當(dāng)彼此的利益產(chǎn)生沖突，這些日子以來，杭州城內(nèi)一名名的義軍頭目把軍隊拉到大街上或是城外開片叫陣的事情，就屢見不鮮了。

杭州是要稱帝的地方，不能亂得太厲害，這是一開始就定下的基調(diào)。于是方臘下了令，城內(nèi)一撥撥的執(zhí)法隊開始做事，領(lǐng)頭的是方七佛的弟子，名叫陳凡，戰(zhàn)陣之上是很厲害的，就是人太年輕，他抓了幾撥人，也不審問，拿著雙方的頭領(lǐng)在街上沒人打了幾拳，多數(shù)都給活生生地打死了，這其中也有大將張威的堂侄，郭世廣的表弟什么的，據(jù)說一幫人鬧上“皇宮”，鬧到方臘的跟前，然后彼此就要捉對廝殺，方臘也頭痛，他最近憂心北面嘉興的戰(zhàn)事，也忙著稱帝的事情，恨不能大吼“吵什么吵，沒看見人家這里忙著當(dāng)皇帝呢”然后拔刀將幾撥人全都砍死。不痛不癢地處理了一下，接著不了了之。

兵亂的余波未消，大量的七大姑八大姨進了城，然后一群群的奇人異士進了城，見了有利益，都想要分一筆。住的地方?jīng)]有，去搶啊，老子為圣公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家人來了沒地方住，得在街上打地鋪……如此種種。陳凡繼續(xù)領(lǐng)著執(zhí)法隊在街上打人，逮住一個不順眼的就打死一個。而杭州城內(nèi)，也終于有一些店鋪在這樣的情況下開了張，而各種于城市比較關(guān)鍵的水路漕運、陸路運輸也在這種胡攪蠻纏的情況下艱難地運作起來，維持著這個城市的基本運作，開始準(zhǔn)備秋收。

這座城市就像是一輛無比破爛的馬車，沒了頂棚、朽了橫梁、腐了框架、掉了鉚釘，在最后一批瘦馬的馱負下，開始艱難地往前走，等待有人及時過來，在它完全散掉之前，慢慢修好這一切。

當(dāng)然，有人的地方，秩序總是會重新形成的……

“卻說那血手人屠寧立恒，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