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陰天（下）

有關(guān)于讓聶云竹去蘇家走一趟的事情，云竹本人雖然看來并不在乎，或者說是坦然接受并選擇了面對，但寧毅這邊則仍是在考慮之中的。

感情之事與理智的關(guān)系不大，寧毅雖然已經(jīng)在心中做好了決定，但殺伐果斷未必能夠良好地處理這件事。作為現(xiàn)代人的道德自覺在某方面還是妨礙了他，況且上輩子的天賦樹沒點到“情圣”的分支上，在面臨這件事時，未免就有些把握不住，一時間找不到最好的解決辦法。

有關(guān)性格上的這個短板，終究也是因為上一世時未有真正的去付出自己的感情。他自己未必有認真去想，腦海中只是思考著問題如何去解決，但關(guān)于這點，云竹卻是看出來了的，她覺得這是寧毅可愛且真誠的一面，如果對他說，不知道他會不會無奈地笑出來。但無論如何，杏兒過來找她并且提出了邀約的這件事，第二天早上，云竹并沒有跟寧毅提起。

錦兒也被云竹封了口，這天早上只是拿眼睛瞪他，一會兒想：“你家娘子要欺負為我們了哦，你家娘子要欺負我們了哦……”對于云竹姐決定赴約，她心中有幾分忐忑，一方面不知道會對上怎樣的陣仗，希望寧毅可以覺悟過來，知道她與云竹姐受到了威脅，另一方面心中又覺得，要是云竹姐被欺負了也好，以后一旦讓寧毅知道，寧毅肯定會覺得他家娘子蠻橫無理。

兩人的默契畢竟還沒到這個程度，她的眼神寧毅無法第一時間領(lǐng)悟，只覺得今天錦兒對他比較不爽。不過這樣也好，大概是她終于從前天受到的沖擊里恢復(fù)了常態(tài)，意識到這事情歸根結(jié)底得怪自己。

直到這天下午，他才從聞人不二的口中得知杏兒昨天曾拜訪過云竹，隱約覺得有些問題，連忙折返回去，這個時候，云竹已經(jīng)在蘇家坐了半個時辰了。

天依舊陰著，像是要下雨。長長的巷道高高的屋檐，總給人幾分陰森的感覺，不過偶爾有孩子或下人從前方走過，或高聲嬉鬧或低聲交談，才稍稍沖淡了這樣的觀感。蘇家的大宅在江寧城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住過好些年，住過好些人了。院墻的青磚總有一股古樸的感覺，爬了苔蘚與藤蔓，一個個院落由于居住的人的溫潤，也漸漸的有了自己的氣質(zhì)。武朝的商人沒有地位，但畢竟有錢，蘇家早幾代買下了宅邸的原型，又一代代的擴建，到得現(xiàn)在，也就終于有了一種享樂的感覺了。

一路走過這長長的道路時，偶爾便有一些院子的人朝這邊瞧過來，目光審慎，神色各異，有些在說話的，也因為看見她前方那領(lǐng)路的丫鬟時，選擇了沉默，眼神也就變得古怪起來。

這樣的宅子與風(fēng)光，云竹曾經(jīng)是見過的，那時候爹爹還未有犯事，她還是個官家小姐。縱然當(dāng)官的未必像經(jīng)商的那般有錢，但她也曾在父母的帶領(lǐng)下走過許多這樣的路，見過許多這樣的風(fēng)光，也隱約見到過……隱藏在這樣深宅大院里的復(fù)雜人心。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走回這樣的深宅大院了，但……如今她的情郎，就住在這樣的院子里呵……

如此想想，倒也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曾經(jīng)的她，十幾年前、十年前、哪怕幾年前，恐怕都未有想過將來會有某一天經(jīng)歷這樣的心情吧。可時間確實是帶走和改變了太多的東西，從小時候的無憂無慮，到被貶為妓，到那些年的掙扎彷徨，贖身之后逐漸變得窘迫清貧以及隨后而來的這一切，不過有一點是很有趣的——無論在她曾經(jīng)的憧憬里將來要交托一生的人是何等摸樣，恐怕都沒有此時現(xiàn)實中的立恒這般奇特，而她也并未為此感到有絲毫不妥。

“聶姑娘，這邊……”

意識到客人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并且朝后看了看，杏兒停了下來，稍稍等了一會兒，待確定后方?jīng)]有什么特殊的人影后才出聲提醒。這位聶姑娘神情有些奇怪，看她此時的神態(tài)氣質(zhì)，完全不像是一般的青樓姑娘，倒是像個官家小姐，只是不知道在看什么……不過她提醒之后，云竹也就點了點頭，隨著杏兒朝里面過去了。

片刻之后，云竹在小院的房間里見到了蘇檀兒，這位她曾經(jīng)聽過了許多次也曾偷偷猜測幻想了許多次的女子由于剛剛生下孩子仍顯得有些憔悴，但已經(jīng)換上了正式的裙裝。云竹剛剛進門時，看見的便是她倚靠在床邊坐著的身影，稍顯有些單薄，然后，她便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床，帶著笑容有些虛弱地朝她行了一禮。

在云竹原本的想象里，這會是一個有能力執(zhí)掌整個蘇家的美麗而又強勢的女子，但此時看見，才發(fā)現(xiàn)她的笑容并不強勢，那是善意的、卻也帶著些許觀察的笑容，其中并沒有云竹所討厭的感覺，她便也連忙還了一禮。然后，便聽得那邊說起話來。

“眼下這個時候?qū)⒙櫣媚镎堖^來，實在是有些冒昧，最近這段時間家中一直出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聶姑娘是相公的朋友，卻也受到波及，這件事情，我先代那些人，給聶姑娘陪個不是了……”

蘇檀兒與聶云竹終于見面的同時，寧毅辭別了聞人不二，正在往回趕。江寧城內(nèi)陰霾的天空下除了行人稀少了些，一切都還平平常常，與往日無異。江寧城北府衙附近，一隊行商打扮的旅人趕著大車、推著貨物，與迎面而來的巡街兵丁擦肩而過后，繞向了后方的街道。

這隊旅人的數(shù)目大概三十多的樣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也有背著大槍、帶著刀兵武器的。江寧城客商南來北往，商戶也時常都會雇請鏢師或武人，并不出奇，倒是在繞過府衙之后，看見江寧大獄的輪廓時，他們微微停了停，與迎面走來的一名矮個子碰了面，雙方拱了拱手。

“確定了吧。”

“沒錯了，狗朝廷從南方抓來的那些英雄，正是被押解在這里，就停兩天，今晚是最后的機會了。”

“那就按原來說好的動手吧。”

“天色有些不好啊，會不會下雨？”

“原本說好趁著城內(nèi)熱鬧動手，可以擴大混亂，遇上這賊天氣。這樣一來，怕是不成了吧。”

“下雨更好，咱們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那就還是老樣子，天黑動手，大伙兒切記機靈些……若到時候能下雨，就更好了。”

夾在屋檐下輕響的風(fēng)鈴聲中的，是嬰兒的哭聲。院落有些安靜，小嬋匆匆趕過來，抱起了搖籃中的孩子，輕聲唱歌搖晃哄著。孩子之前已經(jīng)喂過奶，現(xiàn)在倒還不至于會餓，如此哄一哄，便又漸漸安靜下來。抱著孩子時，小嬋將目光朝著隔壁的院子望了過去，目光之中，有些憂慮。

小姐將那位聶姑娘請到家里來了，她是知道的，方才還偷偷地過去聽了聽那邊的聲音。對于小姐的用意，她心中有些想不通，但據(jù)片刻前娟兒過來說的，小姐與那位聶姑娘只是做著極為家常化的交談，小姐詢問了那聶姑娘的家世，以往的經(jīng)歷，那位聶姑娘也就自然地說了出來。無論從何種角度看起來，兩人的話語中，似乎都沒有帶著的刺或者是想要給對方下馬威的感覺，就是簡單地了解對方，當(dāng)然，多數(shù)時間還是小姐在詢問，那位聶姑娘回答。

當(dāng)然不會是要對對方展示什么，否則小姐恐怕就不會讓她將孩子帶到這邊來避著了。就算是尚未確定那位聶姑娘與相公的關(guān)系，需要保持禮貌，給她看看孩子，都會是一種有利無害的事情，但小嬋也不知道為什么，小姐最后還是堅持這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