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是看不清的臉，懷裏抱著一本書在看，安逸地像沐浴在初春的日光裏，若是她不抬頭的話……是極美的。她抬頭了，清淚順著她的臉頰一直流一直流，從晶瑩剔透到紅如鮮血，可五官依舊朦朧。
還有站在高樓上的身影翩翩起舞，靈動地像只鳥兒，那高樓的影子像柄利劍，黑漆漆一片，她每一腳都踩在刀口上，從腳尖劈進腳踝再到小腿骨，本該很堅硬的腿骨就在一步一跳間慢慢撕裂。
這些都印進一雙巨大眼珠裏，那是一雙堅毅又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血絲像蜿蜒的樹藤纏繞攀爬占滿整個眼白。
剛開始他經(jīng)常半夜尖叫醒來把臉蒙在被褥裏一埋就是一宿，他不敢睡又不敢不睡
他不能倒下。
好在什么都會麻木，亦或是習(xí)慣。
許是重逢故人，簡夜今夜夢到的比平常多了些。
他夢見落葉紛紛，落到臉上像是有人輕撫臉龐。
乍然抬頭間，樹枝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秋葉，卻又覺得缺了什么。
一陣微風(fēng)從西邊吹來，俯瞰整個山頂，唯有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樹下，手上捏著一片枯葉
許是風(fēng)大了些，他一時不察，枯葉隨著風(fēng)在天空打轉(zhuǎn)……
他伸手去抓，一轉(zhuǎn)身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小小的臉不茍言笑，一雙眸子像是能把人吸進深潭，凍死。
可他不這么覺得，他只覺得眼前人長得真好看，后來他知道了，那人名喚岐次。
岐次好似也看清了眼前人，眼底的戾氣散了一些，雖算不上溫和至少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了。
不知什么時候簡夜手上多了烤雞，一整只雞用荷葉包著，在他懷裏看起來顯得很龐大。
他掰了一只雞腿遞給眼前人，岐次楞了一下才伸手接過，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知是嫌棄滿手油污，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岐次接過卻不吃，簡夜盯著人看了半天，最后自己啃起了烤雞。啃著啃著忽絕覺嘴裏味道變了，從咸到甜慢慢再透出一股茶香。他低頭看，手中的雞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個綠色的小青團，一口下去甜而不膩，回味有茶香。
簡夜覺得好吃，就想著用油紙包起來，帶給岐次嘗嘗。他手就兩三個青團大，胡亂迭著油紙頗有些費勁，正當(dāng)青團要掉時，手又被人輕輕按住了。
簡夜順著手往上看……
是岐次。
他怔了一下，轉(zhuǎn)頭去看四周，漆黑黑一片但有風(fēng)吹過，旁邊寺廟裏的燭光透出來一些。
是普濟寺!
他還在那座山上，可是天已經(jīng)從白天變成黑夜。
在看清岐次那張臉的一瞬間，他就靜了下來。他翻開一層層的油紙，然后拿出一塊，把剩下一包全給了眼前人。
岐次接過油紙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然后貼著他坐下。
油紙攤在岐次掌心裏，他看著卻不吃，最后都進了簡夜的肚子。
吃撐了兩個人就席地躺下。
眼一閉再睜開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還是那座山，寒風(fēng)入骨枝杈蕭條，天地蒼茫一色。上山的路有兩排腳印，差不多大小，一左一右排列地很整齊，像是有人故意踩出來的。
這次簡夜一抬眼就看見了岐次，他好像比一開始長高了些，也可能是鵝毛飄雪他卻沒披大氅，顯得細弱又修長。
大氅被岐次脫了揉成一團抱在懷裏，應(yīng)該是包著什么東西。
簡夜跑過去，那人舉高手揉了揉他腦袋，他意識到，沒長高，只是穿得單薄了些。他接過那團大氅，又當(dāng)著他面打開，裏面的東西用油紙包著，又包不住香味往外擴散……
是烤雞。
簡夜指尖碰了一下，入手滾燙。這一燙，奪去了他所有註意力。
他想，剛烤好的雞也不該這么燙，他又想，這人總算有了點人氣。他正不知如何拿起，入口……在猶豫的空隙裏烤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去，凝固，最終成遭亂一團。
簡夜意識到了什么猛得抬頭，眼前人開始整個都變得晶瑩剔透起來，像雨天的霧氣，風(fēng)一吹就要散了。
他聽見那人說:“我要回去了，回西寧。”
簡夜心裏猛得一空，有一瞬的呆滯，他說:“能不能不走？”
話音剛落，他就覺眼前人影越來越透，幾乎都要看不清輪廓了，連那人說話聲都縹緲起來……
他楞怔著看那人影越來越弱，直到消失不見。
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聽了一遍又一遍。
終于聽清了。
那人說。
“我會回來的。”
那人說的是。
“我會回來的。”
眼前的景象也隨著那人飄散越來越模糊，直到天地一色，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白到刺眼。
簡夜被嚇出一身冷汗，驚得坐起，大口的喘著氣。
燭火在燈籠裏散著微光，本該昏黃不知為何越來越紅，越來越暗，像被一塊巨大的紅布蓋著，入眼皆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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