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
姜司南還記得他走出大山那天，紀老師和他的爺爺十裏相送，兒時玩伴一路坎坷一路高歌，《送別》的歌聲響徹寰宇。
所有人臉上都是笑著的。
孩童們羨艷，把他當做去往山外的眼睛。紀老師欣慰，把他當做征戰未來的英雄。
只有爺爺，一臉的離愁。
那位老人不懂音樂，只知道人人夸讚小孫子有才華，便掏光血肉把他往山外送。
他很老了，背已經駝得很低，臉上的溝壑比山路崎嶇，家裏的米缸比長亭的水還干凈。他沒告訴小孫子，這一走，恐怕就是天人永別。
彼時的姜司南只顧著憧憬山外的世界，滿腔鴻鵠志，誓做第一人。
他還從來沒想過專門為爺爺彈首歌，總以為未來還長，衣錦還鄉也不遲。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一葉障目，從不會知道有些遺憾，早早就會註定在揮別的第一天。
姜司南在爺爺病重趕回來時，身上已經沒了琴，也沒了少年。
人們的頭頂似乎總有一雙無形的手，將一切機緣裝在寫好的判詞中，貼在每個人身上，宣定人生的註腳。
姜司南再次背起那把瓦藍色的吉他，站在長亭，心有戚戚然。
他回來了，帶著引以為傲的琴，第一次彈給爺爺聽。
這感覺微妙至極。
以至于這晚長亭的風都變得溫柔，水也靈動，草也清香。
大山依舊巍峨，固守著千年不變的桃花源。
鄉親們大多數也都是第一次聽這孩子彈琴，以前總聽說姜老頭家的誰誰誰心高氣傲，撇下年邁的孤寡老頭，一個人到山外享福去了。
可臨老了老了，再見著這孩子，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路演結束后，關掉直播鏡頭，姜司南對著蒼茫群山，用一段悠長的吉他solo結束了他心裏的遺憾。
收了琴，他下意識看向謝忱。
謝忱走過去。
姜司南盎然一笑。
他想，這大概是最后一次彈《送別》，往后的人生，有《千千闕歌》了。
周大哥派了幾匹馬，把幾個人的家伙事拉上送回住處，樂隊幾個人懂事的誰都沒說要離開，一起在長亭裏坐了許久。
看星星，看瀑布，看戀人的眼睛亮過今晚月亮。
姜司南帶樂隊去了爺爺的墳頭，獻上一株兔牙兒草。
他也正式的，當著所有人的面，正大光明向爺爺介紹了他的男朋友。
這次沒有疑慮與惶惶不安，也不是暗自飲鴆的癡念，因為謝忱毫不猶豫牽了他的手，掌心傳來的熱度，明朗果斷。
有人不再藏著掖著，自然有人覺得晃眼，楊今予帶著臥龍鳳雛美美隱身了，三個人一溜煙下了山，把臭情侶甩的好遠。
謝忱的大手包裹著姜司南的，兩個人都很安靜，一步一步下了長亭外。
月光像灑了一層銀色的地毯，上面的人被勾勒著，人影拉得很頎長，深深淺淺交匯在一起。
是姜司南先開口打破了伏暑的靜謐。
“阿忱，下一站要去哪？”
謝忱頓了很長時間。
突然說：“我想家了。”
“誒？”
謝忱從來不會輕易用“家”這個字形容一個地方。
顯然他今夜有些感性。
姜司南聽到淺淡的低落：“有些事，我做錯了。”
“阿忱......”
“我每次不告而別，你猜宋嫻是什么心情？”謝忱發問。
姜司南說：“大概會寂寞吧。”
“不，她會自我贖罪，她覺得她欠我的遠不止這些。”
謝忱按了按眉心，神色略帶悵然：“我想她了，老師。”
他口吻輕緩，一句“老師”暴露了心裏的茫然，他此刻需要被人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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