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罪人伏誅，新皇登基，死了再多人也不會對世界造成什么影響，世界依舊有條不紊的運行著，一個太子死了，還有另外的皇子頂上。顏恒遠雖然沒有公然揭露二皇子與太子合謀叛逆一事，但隨著太子、燕王府一干人等的死亡，二皇子顏懷淵也沒剩下什么勢力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一死朝堂中勢力最大的就是三皇子顏懷欽，皇位非他莫屬。但看得出來歸看得出來，誰有資格當從龍之臣就要看誰更果斷了，沈秀成就是那個行事果斷，率先抓住機會的人。

婚禮那日，一幫大臣通過各種方法得到消息先后趕到沈家后院，眼見地上兩具尸體，正不知該怎么辦、面面相覷之際，沈秀成先站出來從時局、朝堂等各方面分析一番皇帝之死的影響，然后率先跪下，以臣子之禮恭請三皇子繼承皇位，其他臣子見此，不管心裏怎么想，面上全都裝出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紛紛下跪學沈秀成以臣子之禮請三皇子登基，如此，在眾大臣的擁戴下，皇位便非三皇子莫屬了。

顏懷玉和沈誓妄的婚禮，各方勢力云聚，顏恒遠、顏懷辰、顏懷淵、華成倫、西向月等等等等，皇帝和皇子的矛盾、皇權和地方藩鎮的矛盾、皇權和世家矛盾，婚禮前襲擊顏恒遠的刺客絕不是來自于一方勢力的，各方勢力各有各的圖謀，這場婚禮上，人人心懷鬼胎，哪怕是作為一方新人的親生父親沈秀成，在兒子的婚禮上他也沒有衷心祝福過這對新人，他心裏想的是他的前途，他在權衡利弊該站在哪邊、什么時候出手才是最好的時機，和他比起來，一手策劃出這場荒唐的婚禮，以此引出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以求一網打盡的顏恒遠都顯得真心多了，至少他真的希望完成這場婚禮，有人來破壞時他也是真的很生氣。

眾人的視線凝聚在皇帝身上，沒有人在意婚禮上的新人，顏懷玉、沈誓妄他們會做什么，誰都不在意。一個身敗名裂的皇子，一個虎父的犬子，在這場權力斗爭中，他們就是兩顆皇帝手中的棋子，起引蛇出洞的作用，用完就能丟了，沒人料到一顆棄子竟然會做出逆轉棋局的舉動。顏懷玉殺了顏恒遠，一顆棄子跳出棋盤反殺了執棋人，對于棄子而言這一舉動除了發洩情緒、賠上自己的一條命外沒有任何益處，顏懷玉是干凈利落的死了，但留給活人一盤被攪亂的棋局要收拾，原本的勢力格局全盤重洗，新的勢力粉墨登場，舊的勢力黯然退場，有人登頂，有人跌落，無人在意的一顆棄子最后卻幾乎影響了所有人的命運。

一方是顏懷欽盛大的登基典禮，一方是顏懷玉凄冷的葬禮，世事便是如此無常，顏恒遠在時，無人能想象受盡寵愛的七皇子有一天會淪落至此，也無人能想象曾被流放的三皇子竟是最后的贏家。

“世事無常。”顏鸞箐感慨道，走到顏懷玉墓前，虔誠地為他上了一炷香，盡管她知道他不信鬼神，無所謂身后之名。顏懷玉生前，顏鸞箐一開始是蓄謀接近他的，可最后他們發現了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有很多可以彼此理解的地方，他們可稱得上是知己，她了解他，他也是，但不同的是，他不屑去裝，她為了達成目的樂于去裝。

例如現在，她就需要用這種態度讓沈誓妄潛意識裏覺得他們是一伙的。

沈誓妄頗為意外地看了眼顏鸞箐，沒想到堂堂三公主殿下竟愿意來祭拜一個背負弒君之罪死去，只能秘密下葬無人敢來祭拜的先皇義子，可顏鸞箐的出現也只不過在沈誓妄心裏驚起片刻漣漪，一瞬驚訝過后，他繼續沈默註視顏懷玉的墓碑。

“很意外嗎？我竟然會來祭拜懷玉哥哥。”顏鸞箐看向沈誓妄，微微笑著問道，然后視線轉向顏懷玉的墓碑，她笑得落寞，好像很悲切似的，輕嘆道，“不管怎樣，懷玉哥曾經都是我的兄長。”

“誓妄哥，你又是為何而來的？”顏鸞箐又看向沈誓妄，凝視他的眼眸問道，“你該去參加三皇兄的登基典禮，不該來祭拜一個弒君而死的罪人。”

弒君而死、同性婚禮，顏懷玉的一生永遠都逃不了這兩個詞。生前，他身為皇子，雖不是親生子，可受盡帝王寵愛，但在政事上他毫無建樹，只一味的縱情享樂、偏執于情，皇室子弟、朝堂官員雖嘴上不說，但大多都看不起這個胸無大志、眼界狹小、竊取皇子之位的鄉野雜種。他生前就不討人喜歡，死后，還是因為弒君之罪自戕而死的，旁人更避他不及，別說祭拜緬懷他了，不落井下石上書新皇掘他的墓鞭他的尸，便算是好的了。這種死法，這種荒唐的往事，顏懷玉的一生可稱得上恥辱、可笑至極，註定身后凄涼、受盡非議。

生前荒唐，污名滿身，弒君而死的罪人，為避人口舌沈誓妄不該再和顏懷玉有任何牽扯的，生前，他已為這人做的夠多了，被牽連的夠多了，死后，他不該再被這人牽連拖累了，理智告訴沈誓妄，他不該來的，可情感上，他做不到。

“從前，我把他當神明信仰。”

用因為顏懷玉之死掌握的語言緩緩訴說著，一幕幕往事在沈誓妄腦海裏放映，顏懷玉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呢？他思考著，懷念著，將自己的感情訴之于口，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供日月山河審判。

“他救了我，沒有實際上的救助行為，他自己都意識不到，可他確實救了我，在我找尋不到前路，迷失在黑暗裏的時候，他像一道光，明媚的出現在我的生命裏，照亮了我晦暗的前路，我單方面的把他當做了為我而來的神明，我的守護神。我虔誠信仰著他，忠誠跟隨著他，我聽從他的一切號令，因為我是他的信徒。”

眾人非議的皇子，卻是獨屬于他一人的神明，他悄悄地卑微地信仰著這個張揚熱烈的靈魂，神明高居神壇，信徒俯首跪拜，他曾竭盡全力靠近他的神明，但從未想過觸碰神明，他固守信徒位置，固執地如一個迂腐的老人，可他明明尚在少年，為什么就躊躇不前了呢？

“我一直註視著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在偏執什么，他在想什么，我都清楚，可我只待在信徒的位置，畫地為牢，從未試圖離開這個位置，更進一步地去觸碰他。”

他最了解他了，但他從沒嘗試過去救他，他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末路。若是他再勇敢一點，若是他再自信一點，若是他不是結巴，若是...那他是不是就能救下他，是不是就能從死路上把他拉回來。信徒拯救神明，異想天開的想法，只有神明拯救信徒，而沒有相反的說法，他固守信徒的位置，是為了待在被拯救者的位置，只想被拯救，而不想拯救他人，什么神明，什么信徒，不過是個借口，他其實是個極端自私的人啊，不僅自私還怯懦，怯懦到連一句“愛”都說不出口。

“我愛他，可我在他生前卻怯懦得不敢說出愛，眼睜睜看著他走向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