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挫敗地垂頭，心知這是個(gè)死局，“一切動聽的話語，投誠的動作，都是為了重新獲得信任，在適當(dāng)?shù)臅r(shí)候給予致命一擊。”

“看，你自己也不信。”銀燈無驚無喜，無悲無怒，仿佛本該如此，“你太了解我了，云祲，你清楚地知道怎么才會讓我心軟，你知道如何處理會讓我猶豫，可你不該自大，和我賭這一把。”

“我可以死。”樓羅伽道。

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也沒關(guān)系。樓羅伽攥著胸口衣襟，無法壓抑的痛苦暴露出端倪，“但現(xiàn)在還不行，你再等等我，等我殺了孤虛，等我找到破解之法，到那時(shí)……你再殺我。”

不想走，也不想死？

到了現(xiàn)在，臨死的關(guān)頭，還要用話語來哄騙，還想抱著僥幸的心態(tài)來賭我的不舍，妄圖拿捏我嗎？

可銀燈何曾是懦弱的。

“你把我當(dāng)傻子嗎？你以為你在我這裏的分量有多重？”銀燈面露兇狠，生出些明晃晃的怒意來，“長老，討?zhàn)埡弪_的話語誰都會說，只幾句話語就能獲得赦免，世界上怎么會這樣好的事情？”

“你太貪心了，”他仰著頭長長地吸氣，又呼出，吐出的白氣裊裊飄渺，隨風(fēng)而逝，“我讓你走的時(shí)候，你就該走的。”

當(dāng)巡邏隊(duì)的最后一個(gè)人拐過彎去，銀燈毫無征兆地動了。他的手指繃緊，宛若一把兇器，凌厲地刺向樓羅伽。

一擊不中，可能就不會再有機(jī)會了。銀燈不曾手下留情，他將所有星力凝聚在一起，速度和力量提到了極致。

樓羅伽瞳孔倒映出銀燈的身影，快到讓人來不及萌生任何想法，躡影追風(fēng)，潮鳴電掣，銀燈便撞進(jìn)樓羅伽懷中，推得他后退一步。

涼意從胸口穿堂而過。

建筑物后知后覺地轟鳴，樓羅伽背后的空氣爬上幾道白紋，宛若玻璃裂開，又逐漸消失不見。

銀燈沒有想到會如此順利，這么輕輕伸出手去，就達(dá)到了目的。

他的心急跳兩下，貼著樓羅伽的身軀發(fā)緊，整只手都能感受到樓羅伽體內(nèi)的溫度，像泡進(jìn)一只逼仄的燒杯，裏面盛滿了熱水。

樓羅伽垂下的雙手微微抬起，將要環(huán)住銀燈時(shí)，一只手按著他的胸膛輕輕一推，身形高大之人便宛若風(fēng)中枯葉般仰倒下去，胸前巨大洞口透過的光芒也逐漸變換，從滿月，流轉(zhuǎn)到昏暝。

高墻之下，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

星核不如想象中的棘手巨大，一只手掌就能包裹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明亮通透，反而像一塊火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仿佛稍微湊近些，就能聞到刺鼻致死的煤煙。

“你竟然不躲，為什么？”銀燈垂著眼眸，高墻之下黑洞洞地，他的目光也無處可落，思緒千轉(zhuǎn)，“你早該知道我會這么做。”

“給別人第二次機(jī)會，就像給他第二把兇器，彌補(bǔ)他之前沒能把你殺死。而沒到最后一刻，便永遠(yuǎn)不知輸贏。”

手中星核越攥越緊，指尖星力圍繞，星核終于不堪重負(fù)，啪地炸成無數(shù)微光飄蕩，沙子般從指縫流失，又從地上升騰，絲絲縷縷浸入身體。

銀燈仰著頭，感到樓羅伽星核力量的溫潤，“長老教誨，不敢相忘。”

星星以核為內(nèi)心，有核的星星不一定會來到云之上變做星子，但星子的裏面一定有核作為支撐，核被破壞，它就會失去一切磁場和力量。作為星子的他們會消失在這個(gè)世界，只剩下龐大的身軀游離在宇宙中，變成一塊無意識的石頭。

失去星核讓樓羅伽立刻就感覺到寒冷，他的眼珠震顫，視線裏都是五彩繽紛的色塊。

腦中驟然嗡鳴，他覺得自己正在纖維化，身體不再是一個(gè)整體，宛若一具稻草人被推倒，變得干燥、脆弱、不堪一擊，困頓不已。

他費(fèi)力睜大眼睛，想讓目光越過海洋，越過層層迭迭的孔洞門廊，移向高墻之上那人的臉龐。想再看他一眼。

可那些色塊閃動得厲害，最后變成一片紅，像血糊在眼睛裏。

樓羅伽瞪大了眼，像一只執(zhí)念深重的厲鬼死不瞑目，這份執(zhí)念讓他本應(yīng)要游離的意識不肯潰散分毫，他的大腦不再思考，只隨著本能行動。

而高墻之上，銀燈毫不留戀地重新邁腿，衣袍掠過漂浮蕩漾的星光，像穿過發(fā)光的薄霧，沾染些許濕潤。

對手是久負(fù)盛名的末代長老，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縱然有星核吸收滋養(yǎng)，過度的消耗和精神沖擊還是讓他頭暈耳鳴，只走出幾步便踉蹌著傾倒，他想按著墻壁，卻扶了個(gè)空，整個(gè)人跌落下去，重重磕在臺階上。

方才做刀刃的手指開始出現(xiàn)異樣，接觸到樓羅伽身體內(nèi)部的皮膚紅了一大片，連同指甲這種死物都火辣辣地疼，快要融化。

外部疼痛并不能拖拽銀燈步伐，他試圖按著臺階爬起來，失敗了。

整個(gè)身體沈得不像樣子，他抓著胸口，覺得裏面有什么墜著他，堵著他。

他就像一只填滿水泥的氣球砸在地上，明明內(nèi)部充盈到了極致，卻沒有辦法離開地面分毫。

眼睛裏長了密密麻麻的細(xì)刺，越來越模糊，那種疼痛流動著遍布整個(gè)眼眶，終于撐不住地滴落，那一瞬，眼前重回清明。

啪嗒，啪嗒……

胸口的沈悶找到了洩洪閘口，心之液化作淚水鋪滿臉頰。星光滾落，一滴接著一滴。

銀燈不敢去想樓羅伽，不敢想樓羅伽話語的真假，動手之前怕留后患，動了手，卻又唯恐錯(cuò)殺。

在這個(gè)地方動手，就是為了防止自己有后退之路，一步錯(cuò)，滿盤皆落索。

可哀慟斥心，盡管張大了嘴巴急促地喘氣，卻依然覺得被窒息。心跳越來越快，汗如雨落，連肢體都開始麻木，意識混沌，銀燈趴在那裏，宛若涸澤之魚。

清醒消沈時(shí)，銀燈的身體被翻過來，有粗糙的手掌按住他的口鼻，奪走了空氣。那只手很大，可以蓋住銀燈整個(gè)臉頰。

銀燈沒有余力掙扎，昏暝中看見一對紅色瞳孔，配著他垂落的黑發(fā)，像從地獄爬回來覆仇的惡魔。

是夢？銀燈盯著眼前死而覆活的樓羅伽，窒息感漸輕，縱然手臂依然麻木不聽使喚，卻還是抬手緊緊抓住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