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衣再不理他,自己跑到隊伍前頭生悶氣去了。
繞開那河道,便又多走了十余裏的冤枉路,四面荒山冷野,到落日時分,距離可落腳的村莊還有很遠,副將建議先到前方山林中休息。
被夏日蒸烤過的松樹林也幾乎禿了頂,好在底下有些干燥空地,兵士們扎營煮飯,熱鬧起來,折衣便尋了塊僻靜地方念經。
傍晚那一絲霞光掛在樹梢,宛如殘血般涼。近地處又有大風卷起沙土,四方昏蒙如黃霧,折衣閉目拈指,黃霧下,天下冤,百姓勞苦,奔亡不安。
一路過來,他已見過太多殘破景象,即使他太上無情,也難免心生悲憫。便說那只大河裏的妖物,若不是陰陽倒逆,河道干枯,它又何至于殺生掠食?
趕路令他疲倦,連和末悟吵架的事都拋在腦后。末悟也似乎不來管他。他獨自運功,氣息流轉一周天后,靈臺清明,這空闃山林也徹底入夜。不遠處吃飽喝足的兵士們各自抱著兵戈呼呼大睡,篝火也踩滅了,只留兩三人守著夜。折衣走了幾步,便聽見一陣低低的人語聲。
他覆折回來,往山林更深處去。木屐聲響噠噠地令他煩躁,索性脫了下來提在手上,不過繞過一棵巨松,便見到末悟在餵馬。
玄天馬此刻只是一匹普通的黑馬,沒那么威風凜凜了不說,甚至還會肚子餓。它嫌棄地嗅了嗅末悟手中茭草,最終抵不住食欲,還是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馬鼻子往末悟的手上蹭個不停。末悟癢了,便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拍著馬脖子一邊說:“干草不值錢,管夠的。”
玄天馬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末悟黑衣黑發,幾乎與夜同色,只是面具摘去后,那一雙眼睛便發著亮,躍動著無拘無束的光。他先餵好了玄天馬,又走到樹下提來半桶水,自己盤腿坐下,解下長刀擱在膝上,拿一塊又舊又破的布巾擰著水擦拭了起來。他自己都沒能洗澡,那半桶水珍貴,卻全被他用在了刀上,待洗得凈潔清亮了,他舉起刀身,迎著微弱的夜色細細端詳,嘴角便噙起一抹淡淡的笑影。
那清淺溫和的笑影令暗處的折衣望得怔住。
他從未管過末悟的那匹玄天馬,也從未正眼看過末悟的那一把修羅刀。三千年來,它們伴隨末悟無數次出生入死,而自己從來只是在西天的大宅子裏,等末悟披血歸來,再為他念經消災罷了。自己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他的刀、他的馬,抑或他在凡間每一段廝殺的過往。橫豎都是工作而已。
心上蒙了一層翳,像今夜的月亮被吞噬在暗影裏。未留神處,屏住的氣息漏洩出去,那邊的末悟立刻警覺,長刀掛著水珠倏忽劈下:“誰?!”
洗得銳亮的刀鋒貼在了折衣纖細雪白的脖頸。待看清了折衣,末悟又險些抓不穩刀,立刻收了回去,不自然地道:“你來做什么?”
折衣搖搖頭,“只是瞧見了。”
“瞧見了什么?”末悟不解。
“瞧見你……開心的模樣。”折衣想法子形容,“你在我面前,不曾這樣過。”
說出這話,折衣沒來由有些傷感。他們相識近萬年,成婚三千年,可末悟身上,竟還有他不曾見過的模樣。末悟總是在外忙碌,回家又惡聲惡氣,他們除了吵架以外鮮有正經交流,待如今要和離了,折衣才感覺到,自己似乎始終立在末悟的人生之外。
末悟聽了,許久,不曾接話。倒是玄天馬,似乎吃飽喝足,前腿跪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半瞇了眼睛。
折衣低聲:“它能聽懂人話么?”
玄天馬立刻睜開眼,不滿地瞪他,嚇得他喉嚨一咕咚。
末悟倒轉刀鞘捅了捅它的耳朵,“時懂時不懂。你若對它有惡意,它能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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