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衣已很難維持住自己的意識。
飄飄蕩蕩的靈元,搖搖欲墜的識海。他仿佛看見那一頭灰狼抖了抖自己威風八面的毛,尾巴警惕地豎起,正與巨蟒周旋搏斗。在那巨大的狼頭下,好像還掛了一個亮閃閃的物事,他凝望著那東西出了神,最后竟也沒辨認出來,便昏了過去。
灰狼望了一眼潭中的人質,又立刻轉回頭。巨蟒的七寸受了重傷,正倚靠洞壁呼哧呼哧地喘氣,鱗片被咬得片片掀開,染著罪孽的濁血往泥潭中橫流?;依嵌⒅斏鞯乩@著圈挪動步伐,巨蟒被他瞧得心底發毛,終于忍耐不住,亮出尖銳毒牙,再度朝他撲來!
阿修羅好戰嗜殺,勇猛絕倫,舉世聞名。巨蟒雖然知道這支回朝的軍隊中有兩個神仙,但他若曉得其中之一是阿修羅,那也絕不會來碰這個燙手山芋的!
甚至這頭惡狼,好像在勇力之外還多了幾分智慧,來回的逡巡間有意無意地堵住了洞口,令巨蟒失了逃跑的先機,只能硬拼。
巨蟒竭盡全力的一撲,灰狼卻只是矯捷地從空中騰躍過去,利爪便再度抓住巨蟒的頸下鱗片,巨蟒吃痛,長尾上竄數尺,灰狼便從上而下,像剝皮一般將他的鱗片嘩啦刮下!
巨蟒痛苦的慘嘶響徹洞穴,幾乎要將這山崖都摧塌?;依遣粸樗鶆?,甚至連目光都不錯一下,低頭覆咬住巨蟒掙扎不已的身軀,將巨蟒的腦袋往崖壁上猛砸。
崖壁轟然巨響,巨蟒的頭顱剎那破碎,山石砂礫一時滾滾而下,頭頂的天光也越來越盛,幾乎要照亮這一方數千年不見天日的老泥潭。綁住折衣的血藤見勢不妙,簌簌地收回手去,試圖遁入泥潭底下的黑暗,卻被灰狼一爪撲住,一瞬之間,碾為齏粉!
山崩地裂,泥潭下沈,漸漸露出潭中無數凡人野獸的枯骨,陰沈的苔蘚,險惡的荊棘。藤蔓不再束縛折衣,折衣也便摔倒在地。
灰狼拿鼻子拱了拱他的臉。
他是那么好潔的人,待他醒來,發現自己遍身塵濁,血跡斑駁,指定又要鬧了。
末悟心想。
他垂下尾巴,伸出舌頭慢慢去舔折衣的傷處。從那血痕交錯的雙腿,到被割破的手,再到被巨蟒掐得青紫的喉嚨。阿修羅的體液可全肌生骨,在過去是常給菩薩拿去煉藥的寶貝,當他還是阿修羅地一頭不通造化的幼獸時,他的母親也曾這樣日日給他舔毛,后來與折衣相識,他有意無意將狼的習性都收斂起來,卻似乎仍舊讓折衣不滿。
灰狼的面目無情,那一雙長長的睫毛卻像掩下了許多的哀愁。
折衣終于動了動。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竟是亮晃晃的炫目天光,幾乎直射他心底。微微側了身子,全身卻如散架一般疼痛,他伸手摸索,先摸到一塊硬的金屬,笑了:“你戴著這個?!?
灰狼不自在地收回了舌頭。
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只八葉鎖。人心八瓣,即如蓮華八葉,這鎖中灌滿了折衣的元魂燈油,可以保他在下界的惡戰之中神智不失。這八葉鎖是神物,平素都看不見,因末悟此時化了真身才顯露出來,亮閃閃的。
折衣望著那鎖,沒有言語?;依堑拖律碜?,輕輕去拱他的肩膀,他攢起力氣,慢慢地爬上了灰狼的背?;依邱W穩了他,幾個縱躍,便跳出了那早已坍塌的洞頂。
底下那條半死的巨蟒雖沒了腦袋,腰身卻還在不甘地扭動,每一扭動便讓這山洞塌得更厲害,全壓在他自己身上。灰狼回頭警惕地看了一眼,似是思考一番,爪底漸漸聚起了業火,滾滾熱浪沿著石縫傳遞下去。
“你做什么?”折衣雖然迷瞪,卻仍然吃了一驚,“他已沒了道行,遭山石一壓,便做回普通生靈罷了。”
灰狼沒有看他,從折衣的方向,只能伸手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惹得他雙耳都發癢地動了動。但他的爪子卻仍抓著那火焰不肯放。
“末悟。”折衣低聲說,“不要逞惡?!?
佛弟子的聲音溫柔莊嚴,仿佛不可違逆,是最有情、又最無情的聲音。
業火終究漸漸熄滅,灰狼馱著他掉頭便走。
折衣知道他又不高興了??墒撬矝]有法子,只是嘆了口氣。
“末悟?!彼^痛欲裂,只得抱緊灰狼的脖子,“我想洗個澡,臟死了?!?
灰狼抖了抖腦袋邁開步子,好像在說“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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