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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1 / 2）

折衣低下了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他與末悟吵架，很少能真正地吵贏。這一回，他好像是吵贏了，但卻并不高興。

“末悟。”他輕輕地、幾乎是平和地說，“佛祖派我下凡，本是為了東土劫數(shù)多變，讓我多多照料你。結(jié)果我自己……不省事，反而累你來救我，真對不起。本來你也說過，有我在，只會礙手礙腳，那時我還不信，”他笑了笑，“你一直覺得我是個拖累吧？”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末悟卻問。

折衣頓了一下。

他接得這么快，以至于讓折衣懷疑他根本沒有聽仔細(xì)自己的話。

而末悟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像在逼迫他一般。

于是他說：“是真心話。”

“我不曾將你視為拖累。”末悟道，“你救過我——”也許他知道這話折衣不愛聽，所以他停了停，又換了個他自以為折衣能接受的說法，“若沒有你，我登不了造化，上不得西天。而況此次，你是佛祖派來的特使，我總不能讓你死了，白白便宜那條賊蛇。”

折衣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一口氣從胸口提了上來，卻最終崩潰掉，他反而繃住了神色，冷風(fēng)拂過他的發(fā)梢，像要給他一些微笑的底氣，“我不會死的，”他一字字地道，“我就算要死，也要帶著你回去佛祖座前，與你和離了再死。”

末悟卻像終于生出些無意義爭吵的不耐，自己走到另一處岸邊，從大石底下翻找出自己早前放在這裏的衣裳，一一穿上。

他半夜去尋那妖怪時，先找見了這處清泉。他想化作狼形往地底搜尋更為簡易，便在此處脫了衣裳——那個時候，他便已思忖好，折衣數(shù)日來風(fēng)餐露宿地趕路，肯定很想洗澡，到了白天，他可以將折衣帶來這裏。

他的道侶，他的夫人。出身清貴，姿儀優(yōu)雅，脾氣驕矜，性情別扭。做了三千年夫妻，末悟自認(rèn)是很了解他了，但每一回吵起架來，他又發(fā)現(xiàn)對方像一個謎。

一夜不曾合眼，末悟也到底很疲倦了。扣好衣帶，他背對著折衣，淡淡地說：“我明白，畢竟當(dāng)年你嫁給我，也不過是迫于佛祖的一紙賜婚罷了。”

兩人一前一后，沈默地往回走。

折衣身上的傷痕雖漸漸消隱，但他被巨蟒吞噬了一些靈元，這內(nèi)傷一時半刻難以痊可，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像喝醉酒了一般。

今夜卻有淡淡的星光，仿佛是這一帶的大妖被鏟除，使那沈沈夜幕漏出了光亮。折衣抬頭看了看星辰方位，想這恐怕是哪位星君閑來無事行過這一片分野，還特地來看他們的笑話。

三千年前，他渡劫醒來，便接到了佛祖的賜婚。說是末悟也正巧渡劫升天，功德圓滿，可以在天庭做一個懲惡揚善的魔君。但末悟的工作性質(zhì)特殊，時常要與凡俗惡念作搏斗，七情六欲，業(yè)障苦惱，佛祖擔(dān)心他會墮了道心，便讓自己座下最為堅定不移的折衣去守在他身邊，時時為他拂拭。

要說折衣嫁給他，確實是因為包辦婚姻，折衣無法反駁；本來在他眼中，末悟也不過是自己亙古以前養(yǎng)過的一頭狼崽子罷了。但他并沒有怨言，也不曾反悔，毋寧說，他畢竟信任佛祖給自己安排的姻緣，他曾經(jīng)愿意與末悟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然而末悟的那句話，像含了很深的怨恨，是他從不曾料想到的。

他甚至下意識想問：那你呢？

當(dāng)年你娶我，是否也不過是迫于佛祖的一紙賜婚？

若是你也如此，又有什么資格擠兌我？

一呼一吸都牽扯得心臟有些疼。然而末悟走在前頭，背影卻挺拔，折衣倚著枯樹停下來喘氣，他竟然也不等自己，折衣垂下眼簾，只能咬牙繼續(xù)跟隨。

走到那片扎營的空地邊緣，末悟卻停住了。折衣走到他身邊，看清了空地上的情形，乃倒吸一口涼氣。

與他們一同行旅大半月的兵士們，竟全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個個都被剜目拔舌，開膛破肚！

帶著腐爛氣息的風(fēng)刮過殘破的旗幟，璀璨星光映著他們?yōu)R血的兵戈。這片空地比四周地勢略高些，鮮血便不斷匯流到二人腳下，又有蚊蟲鼠蟻，窸窸窣窣，都往尸體周圍聚集過去。

折衣恍惚地往前走了兩步，便見到昨日還有說有笑的那名副將，連半邊身子都不見了，肩膀之上只余一個空洞的腦殼。一陣風(fēng)過，吹來生死之間的氣味，令折衣突然轉(zhuǎn)身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