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醫生和木匠
如果我們不在這個時代相逢呢。
周家醫館來了一位陌生的訪客。
照理說弘安作為東北境的主城,正值戰爭年月,來周家醫館的人一天絡繹不絕,但當家的年輕醫生就是能記住所有的面孔。
他腦子聰明,醫術好,留過洋,當過兵。讓流彈擊中過、叫土匪抓走過,受了腰傷從前線退下來,歸來仍是二十二歲的祖國青壯年,繼承祖傳的醫藥鋪子,開始走上懸壺濟世的大道。
聽這一套故事的人往往先嗤之以鼻說,那是他家條件好,供誰都能供出來。說完叫眼前學徒模樣的大小伙子說,把你們家當家的叫出來治病。長著娃娃臉這位才抬起頭:“有什么癥狀,描述一下吧。”
這張臉說二十二歲都說滄桑了。眼神要是說四十四歲算說年輕了。往后的人就改一次口,說,那是因為周家小孩腦子聰明、醫術高明,落到哪兒都是個人物。
這個人物也不神秘,來問診的人預約或者排隊,要點他給治,只要等得起,總能等到本人。假如之前來過,過往病例癥狀,能背得比患者本人還利索。
此刻周正看著眼前的長發青年,腦子裏就轉不出什么內容。這人要么不是弘安的,要么就是身強體壯從未來他這看過病。
一看那紅花梨脈枕上的細胳膊,周正立刻排除了第二條。再一看這不修邊幅的打扮,更確定了第一條——是個流亡過來的難民。
徒弟一問,應答是:“新來的木匠。”
這個說法就很值得細品。木匠這種手藝活,說起來跟醫生有點像,家族一脈相承,異鄉人拿著手藝來弘安難站住腳。再一問有啥病,說是眼睛疼。這又是個可大可小的病。在繁華又動亂的弘安城裏,這么號人物可以說是能夠定制,毫無特點。周正讓徒弟上門拒絕新來的路過弘安的少校,心裏就帶了點煩躁,揮揮手說:“你先把擋眼睛的頭發剪掉吧,眼睛露出來。”
這木匠怔然了,回頭看看門口排起的長隊。周正搭一眼:“你回來直接找我,不必再排。”
說是這樣,這木匠還是排了今天最后一個,黃昏時候頂著周正好懸沒認出來的臉站到醫館門口。
“真是大變樣啊。”周正感慨一句,“我說可以不用排隊了,你倒好,又排了一遍。”
他徒弟們遵循西洋那邊下班制度,黃昏時候都各回各家了。周正讓他坐下,用儀器觀察了一圈,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柏楊。”
適合當木材。周正點點頭,說:“你這眼睛沒什么問題,沒有外傷、也沒有炎癥。別過多用眼,就行。”
“看不清,模糊。”柏楊惜字如金的態度好像他才是那個有名的大夫。
“那給你上眼藥水吧。”周家的治眼秘方代代流傳,盡管周正看了覺得沒有什么必要。但他也不是有錢不賺的人,只是先把免責聲明做好,“方是不能外流的,你得按時按晌來這滴,不一定有效果。”
“多久?”
“就每天這時候吧,你也不耽誤我給別人看病。”周正說,“一個療程七天,希望......對你有幫助。”
柏楊問他:“費用怎么算?”
周正想了想說,“錢不值錢,你拿你的手藝,給我做個七天工藝的東西吧。”
柏楊微微瞪大了眼睛。然而似乎是因為“不用了”比“好的”字數多,他點點頭,說:“好。”
柏楊果然第二天按時來了,帶著一顆粗制濫造的五角星。周正吃驚地舉起這個有五個角的木頭塊子:“這上面還有倒刺呢。”
柏楊解釋:“我眼睛不舒服,做不了太精細的活。”
“那七天……”
“北斗七星。”
周正氣笑了:“你今天就給我帶來一顆,也不怕我不給你治。”
“說你醫德高明。”
“說我……”周正手一抖,眼藥水的薄荷色擠了柏楊一臉。柏楊平靜地補上一句:“你手不穩,不能當木匠。”
“敢問這位手巧的木匠,家住何處啊?”
“城邊北斗廟。”
“……究竟是怎么活得下去的……”周正嘀咕了一句,從俯下身子變成直起身板,敲了敲自己的腰,“一刻鐘啊,數著到了你就走吧。”
檐雀叫晚,黃昏四合,小院裏另兩間是周正的住處,有炊煙裊裊起來。柏楊滴了眼藥水躺在花叢邊的長椅,周正這邊已經下班,自己給自己做飯吃。
柏楊起來,眼中一片水潤揉開,真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走到臺階上,看著守著小鍋爐忙活的周正,問:“能蹭飯嗎?”
“憑什么?”周正一攤手,“素不相識的,我不欠你什么。”
“好吧。只是飯太香了。”柏楊聳聳肩說,“我覺得你人還挺好,值得交往。”
“我覺得你不值得,你看你那顆星星。”周正盯著他看,突然又改了口,“不過我做多了,你不跟我同吃的話,余下的飯菜我應該會拿去北斗廟餵貓。這么想想,你留下吧。”
這回輪到柏楊詫異了。他隨口一問而已并不抱希望,也不貪圖周正的飯菜——那看起來沒有少校府這兩日款待他的好吃。
他猶豫了一下,周正笑著問他:“怎么,給同住的貓節省口糧?”
確實輪到柏楊懵逼了,留下吃飯,回去也困惑了一晚上,導致他第三天帶來的星星,比前一天還扎手。
“你最后一天是不是會直接帶給我一籃子蒼耳?”
周正給柏楊滴眼藥水的時候吐槽道,“今天來就診的患者問我,桌上怎么擺了個如此粗糙的物品。問要不要送我金的擺件。”
他滴眼藥水的手法還不如少校府的侍女,而且極不專業,一邊靠近著一邊說話,柏楊偏頭一躲,又一滴冰涼的液體砸在太陽穴上。
“周大夫……”他懷疑地問,“你是大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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