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天子萬鈞，怒如雷霆，李璧雖非天子，卻是真真正正的皇親貴戚，在皇帝身邊耳濡目染，平日裏就面上嚴肅，如今發起怒來，更是可怖。卷黛雖陶夭過王府不過幾日，見李璧時都是與陶夭和顏溫存，又看寶祿時常同主上打趣，料想王府應是規矩寬和，故而才有所懈怠失態。當下李璧追究，卷黛本還有些不服，可她聰慧機敏，自然知道自己無壯太過，犯了大忌。

陶夭這時才明白，李璧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在為自己整治卷黛。他本不覺得如何，他自小身邊就沒有下人服侍，之前他與小廝多說了幾句，那小廝便被陶太傅下令抽了十鞭，自己也被禁足，直到大哥說要帶自己去神君府廟。下人們都怕他，怕因為他受牽連，除了老嬤嬤，別的人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此次出嫁，為了陶府顏面，陶夫人特意挑選了四名婢女、四名小廝作為陪嫁，可真正來到陶夭身邊貼身服侍的，只有卷黛一人。

還有卷黛說的那些話，若非為自己好，她只做一個婢女便是了，又何苦費心。對卷黛的這份心思，陶夭是很感念的。

陶夭攀住李璧的手，有些乞求地望著他：“王爺……”

李璧安撫地拍了拍陶夭，轉對卷黛說：“看在王君的份上，孤不重罰你，去院中跪著吧。”

卷黛連忙叩謝：“多謝王爺留情，多謝王君求情，奴婢自愿領罰！”說完便跑了出去。前天下了雪，宮中人打掃的勤，院中沒有積雪，可地上仍然寒涼，卷黛也顧不得冷不冷，直接跪了下去。往來宮人經過旁邊，也目不斜視，只當做不見。

得了李璧吩咐，茯苓立刻跑了出去，不過多時，光祿寺又呈了兩碗奶酪來，只是出了卷黛的事，陶夭興致缺缺胃口怏怏，小勺子在碗裏翻了翻，終究沒吃下去。

李璧見陶夭神色郁郁不歡，問：“你可怨我多管閑事？”

陶夭忙道：“怎么會，王爺是為了我抱不平，我心裏感激還來不及，怎么會怨您呢！王爺待我如此好，我永遠都不會怨王爺的！”

李璧見他神情真摯，眼中盡是傾慕，心中熨帖，見殿中除寶祿、茯苓再無外人，索性屏退二人，起身坐到陶夭身邊，細細解釋：“卷黛是你侍女，你若喜歡她、愿意信任她、想要將她養做心腹，就不能一味放任、縱容。如今你已是王君之貴，她仍將你當做陶府小君一般對待，日子長了難免氣焰滋長，到時你再教訓她，她就不會認錯認罰，而要記恨你了。”

陶夭垂眸：“這些我從未想過……卷黛是我的第一個侍女，我不知道該如何……我只怕她以后不會再同以往一樣待我了……”

李璧道：“馭下之術深繁覆雜，最忌一概而論，要對人下藥。孤觀卷黛機敏活絡，對你大有用處，只是你要記得，你是主，她是仆。主子對奴才，兩字，一是用，二是信；奴才對主子也是兩字，一是能，二是忠。我們這些人做事多要借下人之手，從衣食住行到人□□務，無不如此，是故奴才的才能、對上的忠誠就極為重要。你要用她，就要讓她忠誠與你，否則不是多了一個助手，是養了一個仇人，要命的仇人?！?

陶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李璧繼續道：“一人如何忠于另一人？父子尚有嫌隙，夫妻雖一體，可總不能娶天下人為妻。對下人，首先要讓她服你、敬你，之后以其所求圖之。她之所愿唯有你處可得，她自然聽你忠你。而起所愿為何，正是主子們下功夫的地方。譬如寶祿，他自小同孤一同長大，不圖利、不謀權，所圖只為‘忠義’二字，孤待他以情，他自然肝膽相報；至于卷黛，與你情誼尚淺，肯離開陶府隨你而來，孤思慮，無非是‘前程’，你只要讓她知道她的前程盡在你手，她自然為你盡心。只是如今你在她心中毫無威嚴，只怕她當你做圖謀的手段，不當你為自己的主人。”

聽李璧細細道來，陶夭尚不能學到一二，更不懂得其中關竅，可他崇敬李璧、對李璧的話奉為圭臬，何況他本就謙遜好學，將李璧所言一字一句記進心裏：“我尚不能明白，但我會努力學習的！”

李璧笑道：“此事本就非幾言幾語可以道盡，就是孤王所說，也是自己一些體會，說不得是真章。方才所說是忠，下屬忠，上者才可信，還有能，下屬能上者才可用，用人之道無外乎此，只是人心難測，如何分辨才是難處。”

說著用人之道的李璧如那日神府君廟所見時一般，指點江山，款款而談，仿佛天下事都是筆下點墨，肆意揮灑，讓人無不仰慕。陶夭不禁道：“我不知何德何能，能嫁與王爺?！?

陶夭的眼睛太亮，晃得李璧心亂。李璧垂頭道：“這奶酪都涼了，王君不想吃，讓寶祿撤下去吧?！?

陶夭聞言又蹙起了眉，欲言又止。李璧溫聲道：“你我是夫妻，不必忌諱什么，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陶夭這才說：“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李璧當他舍不得這奶酪：“你若喜歡，以后想吃的時候吩咐一聲便可，又不是吃不著了，有什么舍不得呢？”

陶夭有些羞澀：“我記得王爺在《大學》中批有‘立身先立命，民之所望，實倉稟，然后安也’；《大學》中又言‘一家仁，一國興仁’，君子先德而后治國。這奶酪是王爺特意為我所做，興師動眾方有此，若就此扔掉，大家不都白忙了嗎？況且我還記得那日神府君廟，眾人衣不蔽體，聚集苦求不過白粥一碗。我不能救他們，可這奶酪就這么扔掉，未免有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意思……我是王君，本應該以身作則的……”

陶夭說完李璧半晌沒有回話，只盯著他看，看得陶夭心裏發慌。他開始不斷回憶，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說錯了什么，惹得李璧不快。正要謝罪，就見李璧端起陶夭動過的那碗奶酪三兩口吞了下去。

陶夭驚道:“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