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8 章

哈爾莫比先前憔悴一些，月白長袍寬寬大大，黑色卷發(fā)松松系著，嘴唇緊抿、眼瞼低垂，腰板挺得筆直，顯出倨傲卻力不從心的疲憊。

陶夭揪心不已。他經(jīng)歷過國土被踐踏的屈辱、經(jīng)歷過求助無門的絕望，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從天而降、做拯救世界的英雄，當(dāng)初向遼東使苦苦哀求的自己不正是哈爾莫這般模樣么？他多么希望可以幫哈爾莫一把！但國事絕非兒戲，他怕他的憐憫和同情將這個王朝拉入泥潭。他只能默默嘆息，靠在李璧身邊。

李璧立即明白陶夭為何對尼颯放心不下。這位哈爾莫王子英俊帥氣風(fēng)度翩翩，相比桀驁驍悍的阿爾，這位王子有股文人玉碎的脆弱，陶夭出生書香世家，最易被這種氣質(zhì)打動。李璧輕輕勾了下陶夭的手指表示安慰，又讓寶祿大聲通傳，看哈爾莫斂起倦容、又扮上驕傲瀟灑的模樣，這才同陶夭一起邁入大堂，朝哈爾莫點(diǎn)頭致意、入座坐定，請哈爾莫坐下，這才道:“這位便是哈爾莫王子吧，百聞不如一見，果然俊朗不凡。”

哈爾莫知道這次機(jī)會來之不易，他不愿浪費(fèi)精力在無意義的寒暄之中，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二殿下才是大名鼎鼎，我來盤龍最大的心愿就是見您一面。您也曾在遼東生活，也知道拉什兵的霸道可惡，我想從您這裏求一句實(shí)話，貴國究竟幫不幫我們？”

李璧道:“某退居家中，怎知朝事如何？不過哈爾莫殿下，您自己的國家是什么樣子，您真的知道么？您若不知，您做什么都必定無果；您若知道，您就不會再問某此事。”

哈爾莫倍感不安，急問:“您此言何意？”沒等李璧回答，他又望向陶夭，琥珀色的眸子流出濃濃的哀傷，“我來貴國有月余，與家鄉(xiāng)遠(yuǎn)隔千裏，通信甚少，對尼颯的事毫無頭緒。可那裏有我的親人、有我的子民，是我此生的牽掛，如果您有什么消息請您告訴我！哪怕是絕望的深淵，我也絕不后退！”

陶夭終究還是心軟，征得李璧同意后告訴哈爾莫:“我們得到消息，尼颯國已臣服拉什了，您現(xiàn)在，您現(xiàn)在要想的怕不該是我們會不會同你們結(jié)盟，而是您以后要怎么辦，回去還是留下？”

這消息畢竟是從阿爾那裏得來，又是個噩耗，皇帝還想著把哈爾莫留在盤龍，所以還沒派人告訴他這個消息。哈爾莫這才明白諸人的轉(zhuǎn)變由何而來，他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為自己的家四處奔走、放下尊嚴(yán)乞討哀求，最后才知道別人早就舍棄了那個貧苦之家，給別人當(dāng)狗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爾莫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在大堂中回蕩，像一首寂寞的挽歌。

“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是我太傻，太過愚蠢！我不該相信他們的鬼話！權(quán)力就該緊緊握在自己手裏，心軟和退讓不但讓自己變成一個笑話，更葬送了我的國家！我真傻，真是太傻！”

李璧靜靜看著哈爾莫發(fā)洩、控訴，沒有多說什么。陶夭有些不忍:“您不要這樣，事已至此，只能考慮未來如何了。您還能回去么？如果您不想回去，要不就留在這裏吧，盤龍雖不是你的家鄉(xiāng)，可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成為你的安居之地。”

哈爾莫隱去眼角的淚水，將恨揉進(jìn)血肉:“我要回到我的家鄉(xiāng)，我尼颯的尊嚴(yán)不允許被如此踐踏！那些背叛者不配做出決定！我要把拉什兵趕出國門，我要他們用鮮血償還對我的背叛！”

陶夭沒再說話，他仍不適應(yīng)血腥與戰(zhàn)火，可國仇家恨，他更無法勸哈爾莫放開。為何世上會有諸多痛苦？

李璧問:“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哈爾莫意志堅(jiān)定:“或許在你眼中尼颯只是一個小國，依附別人才是識時務(wù)，可于我而言，我們可以選擇和平，但絕不會被迫屈服！”

李璧緩緩點(diǎn)頭:“好，既然如此，某有些拙見，不知王子可愿意一聽。”

哈爾莫立即豎起耳朵:“我早就聽說了您在拉什的大名，正想向您請教退敵之策！”

李璧答:“我朝有句古話:‘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以某愚見，你該暗中回國摸清朝中情形，聯(lián)絡(luò)同樣不屈之人，著力興農(nóng)增丁。但尼颯畢竟是小國，想憑借自己與拉什抗衡確實(shí)有些困難，但你的朋友不在東方，而在西方。聽說西方有諸國，雖小卻驍勇好戰(zhàn)，王子該去那裏聯(lián)弱抗強(qiáng)。外結(jié)諸國，內(nèi)修政治，這才有翻身的機(jī)會。”

這些哈爾莫早先也有考量，李璧所說又不甚詳細(xì)，并不能全然解他之惑。但哈爾莫也明白，既然尼颯已降，拉什前來求盟的傳言八成為真，李璧能提點(diǎn)一二已是不易。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求助多少人最后仍要依靠自己才是。哈爾莫站起身向李璧恭敬一拜:“受教了。來日若能驅(qū)逐拉什，哈爾莫再來盤龍請見諸君。”

李璧與陶夭也都起身回禮。

蕙女和菩娥悄悄趕來時，就只見到哈爾莫與李璧二人拜別的情形。黑卷的長發(fā)微微跳躍，深邃的眼眸哀傷決絕，他著月白長袍翩然而去，像是月中仙，冷寂又孤寒。蕙女看癡了，眼見哈爾莫要離開，竟不由跟著他走了兩步。

“前路坎坷艱難，只能祝您求仁得仁……”陶夭正與哈爾莫話別，忽聞屏風(fēng)響動，回頭望去，竟見了蕙女一張俏臉。陶夭瞧見了，李璧和哈爾莫自然也瞧見了。李璧沈下臉來，呵斥道:“寶祿！還不快送郡主回去！”

寶祿本候在門外，竟不知蕙女她們支走了青松從后門鉆了進(jìn)來，登時驚出一身冷汗，躬身請離蕙女，菩娥見被發(fā)現(xiàn)也害怕得很，拉了蕙女要走，可蕙女就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未出閣的女兒偷窺前堂是極大的失禮，若在陶家只怕要被陶太爺打死，可陶夭受慣了陳規(guī)的苦，在他看來女兒們想和男兒一樣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極為正常的事情，雖不合規(guī)矩，可哈爾莫又不是漢人，他又不日便要離開，也不怕毀了姑娘們的聲譽(yù)。陶夭想了想，索性將蕙女和菩娥從屏風(fēng)后拉了出來，向哈爾莫道:“這是我家兩個女兒，年紀(jì)尚小，還不懂得規(guī)矩，請您別見笑。蕙女，菩娥，快來見過王子殿下。”

菩娥羞著臉向哈爾莫福身，蕙女見哈爾莫望向自己，這才回過神，臉上要滴出血來，忙也拜了下去，不敢再盯著哈爾莫，卻仍忍不住偷偷瞧他。哈爾莫胸中皆是國仇家恨，哪裏顧得上兩個小姑娘，朝她倆回了尼颯禮節(jié)便匆匆拜別諸人，蕙女看著他的背影，如失了魂魄一般。

李璧畢竟皇家貴胄，自己女兒如此不懂禮數(shù)，有再多緣由他也無法視若無睹，可陶夭明顯不放在心上，他只能冷哼一聲，甩袖離去。菩娥見李璧生氣，趕忙向陶夭解釋:“母君，是菩娥沒見過外夷人、聽說他們都是金頭發(fā)綠眼睛，這才求著姐姐帶我來看的，請母君罰我吧，不要怪罪姐姐！”

陶夭見蕙女仍失神落魄立在原地，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可也只能摸摸菩娥的頭，寬慰道:“沒事的，爹爹怎么舍得生你們的氣呢！我去勸勸他，你陪著姐姐，咱們一會一起用膳好不好？”

菩娥乖乖點(diǎn)頭。

李璧其實(shí)很好哄，蕙女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又不是迂腐之人，陶夭柔聲勸了兩句他也就消氣了，倒是秋萌好容易完成課業(yè)卻發(fā)現(xiàn)心心念念的美人已經(jīng)離開，失望、委屈極了，又讓陶夭費(fèi)了許多心思才讓他重新高興起來。可比起他們父子，什么都沒說的蕙女才更讓陶夭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