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盤龍府尹圓滑世故，不肯得罪權貴，將容易欺負的盤查一遍之后便裝傻充楞找來各種問題搪塞上官，不過就是為了多拖延幾日。李璧豈容他如此懈怠，干脆親自上陣，督察盤龍稅基清查，每日早出晚歸，偶爾才能和陶夭溫存一二。這日李璧回來已是深夜，陶夭如往常般備了飯菜等他，席間布菜端湯，并無甚異處，可李璧還是察覺陶夭略有憂思。李璧喝完湯抹了嘴，將陶夭攔在懷裏，柔聲問道:“今日可有什么事？秋萌又惹禍了么？怎么看你不很高興的樣子？”

陶夭先是搖搖頭，沈默片刻又道:“季丹差了小廝來信，說他已到紫園口，算著日子，兩三日后就該進城了。”

李璧笑問:“你不是一直盼著他來么？怎么，難不成還會‘近鄉情怯’，怕見故人了不成？放心吧，雖過了這些年、還有了三個孩子，王君仍是風華絕代、美貌絕倫，陳季丹見了定會驚艷連連！”

陶夭羞著臉瞥他一眼:“我與季丹是手足之情，怎會在乎這個！我只是，只是想起季丹是陳家人，與皇后是一家……我怕他此番前來被陳家逼迫對二哥不利，也怕他會夾在您和六王爺中間為難……唉，如今朝堂不安，他這時來盤龍，恐怕是禍非福啊……”

李璧將手按在陶夭的脖頸上，感受掌下的溫潤細膩，不由輕輕揉了兩下，陶夭早已習慣了李璧的親近，只默默依在他懷裏，并未有其余動作。李璧笑了笑，心中更加溫柔，安慰道:“陳季丹乃東明農銀使，稅制變革離不開他，這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你雖擔心他，可他也是七尺男兒，是維護世家還是推進稅制，他應該有所取舍。不過這些都是朝上的事，哪怕我同他勢如水火也不影響你們私交，你該有這個自信才是。”

陶夭往李璧懷裏蹭了蹭:“也是，季丹先前荒唐度日，對錢財名利全都毫不在意，但那畢竟是迫不得已。這些年他在東明也做了番事業，此番來盤龍他會有自己的打算，我想，他不會辜負您的期望！那我明日就派人去十裏亭等他！”

李璧頓時皺起眉來，像吞了個醋罐子:還有兩三日才到，明天就派人去等，這是多急不可耐！可看著陶夭粉白如芙蕖的面容，他只能掙扎著舒展眉宇，呵呵笑了兩聲。

兩三天不過轉眼，這天陶夭特地喊來了秦果和卷黛，一起等在府裏，雖然他早已歇了給他們牽紅線的心思，但秦果和陳季丹都是他的朋友，他希望他們二人也能投緣，誰知辰時已入城，巳時還未到。秦果向來心急，沒什么耐性，聽陶夭把陳季丹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好奇得緊，見狀索性跟陶夭說了一聲，自己跑到街上去瞧那陳季丹究竟在做什么。他騎了小馬慢悠悠往城外走，遠遠看見前方道路擁堵，許多百姓擠在一起歡呼大叫，不知在做什么。他下得馬來讓隨從看馬，自己湊上前去，好家伙，只見人群中是五輛青色綢緞馬車，馬車本身平平常常，馬匹雖高壯卻也比不得盤龍貴人家的馬彪悍有力，讓人驚奇的是，每輛馬車的車軾上都站了兩個年輕貌美的藍衣侍女，一人挎了一個小籃，正往街上扔著什么，秦果搶了一個，原來是紅紙包著的飴糖。

“這，這是哪家成親嗎？怎么也沒敲鑼打鼓，也沒雇輛紅馬車，青青藍藍的，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百姓道:“哪是成親啊，我跟了半天，這馬車從城外進來就開始扔了，也沒見去接親。你別看他好像很闊，扔得都是不值錢的糖塊，人少的時候他只扔一兩塊，人多才扔得多呢！也不知究竟是哪家，這么損，想講排場還這么摳門！”

秦果問:“那你還跟了一路！”

百姓咧著嘴笑道:“湊熱鬧嘛！何況糖也不賴啊，撿回去給丫頭吃！小哥你吃糖不，不吃給我唄！”

秦果無語，將糖塊扔給那人，退出人群，對仆人說:“不知哪裏來的傻帽，窮擺闊，陳大人的車恐怕被堵在后面了。咱們去前面瞧瞧，先把人接回來，車慢慢走也不急。”

秦果一直追出城外都沒見到其余車隊，心裏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等他策馬回到王府，就看陶夭穿了身男裝和余潛淵一起等在門外。秦果跳下馬來，上前問道:“您怎么出來了，陳大人不過五品官，哪裏值得您親自出來呢！”

陶夭笑道:“季丹是我的朋友，救過二哥和我的性命，這些年孩子和幾位兄弟的香火全靠他一人照看，還給我們往遼東送了不少東西，他對我們家有大恩呢，我怎能高坐門庭等著恩人前來見我？小廝說他已快到了，我就出來看看。誒，那是他么？”

秦果趕忙回身，只見巷口緩緩駛來一輛素色金頂的馬車，停在了恭王府門前。秦果正要松口氣，就見馬車車簾撩起，鉆出兩個著藍衣的年輕侍女，兩人一人挎著一小籃，面無表情地往天空拋灑金色花瓣。在花瓣飄落之時，一男子迅速從車廂裏鉆出，挺直脊背，振了下衣擺，在馬夫的攙扶下款步走下馬車。兩個侍女迅速跳下馬車一人仍挎花籃另一人則換了一小包金粉，踮起腳往男人身前扔。男人走到陶夭面前，微微一笑，跪下身來:“微臣陳季丹叩見王君！”

恭王府的人都驚呆了。秦果傻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那男人閃閃發光的白衣和白衣上潑墨揮灑的“風流我一人”的大字以及散落一地已經卷邊枯萎的花瓣，心中千言萬語腦中千頭萬緒，最后也只剩一句——這人怎么就能成了王君的朋友呢？

陶夭倒是見怪不怪的樣子，連讓陳季丹起身，將人領進府內，余潛淵急忙跟了上去，生怕這荒唐之人唐突了陶夭。秦果在原地轉了轉，喊來恭王府的小廝道:“把這一地金粉掃掃臉回去吧，王君不要就給我，怪浪費的！”

陶夭將陳季丹帶入花廳，為秦果和余潛淵引薦，陳季丹一一見過，寒暄兩句后向陶夭道:“這么多年沒見，你竟然一點都沒變！我的三個大外甥呢，什么時候讓我看看！”

陶夭毫不在意他的失禮，答道:“他們都上學去了，晚上才回來呢！春芒正在睡覺，一會我讓乳母抱過來！二哥這幾日也忙，怕也見你不到。不過你當官當了這么久，怎么還是這樣啊！”

陳季丹道:“還是怎樣？我這不是怕咱倆分開太久你認不出我了嗎，特地回憶一下我們初見的情形！”

陶夭確實想到了當初他們初見的時候，又不可避免地憶起在東明的種種，又難過又感慨，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陳季丹立即道:“我不過是想博你一笑，要是惹了你難過倒是我的不是了。其實肖鵬伏法，八英廟香火鼎盛，我那大外甥和八位兄弟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你和王爺已有了子嗣，那篇已經過去了。”

陶夭道:“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世事變幻無常，當初在東明生死一線，感覺就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候，誰料后面還有種種。今逢朝堂變故，盤龍波浪詭譎，你卻又前來此地……唉……”

陳季丹垂下頭，摸著袖口的銀絲問:“我被調入盤龍，是王爺決定的么？”

陶夭搖搖頭:“不是，我問過王爺，是六王爺想要你來的，想來不多久他也會召見你了。不過你不必為難，王爺說無論朝堂上如何，公事是公事，私交是私交，你是我的好友，這點不會變的！”

陳季丹松了口氣，欣然道:“我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我可不關心什么天下大業，也不在乎什么家族興衰，自己過得好就好！我一無是處，別人想用都用不了，八成沒幾天就要趕走回去了！所以這次來盤龍我就是來看看你、玩一玩！不說這些了，我帶了好多東西，就在車上，你快來看看！”

舊友重逢，陶夭也不愿提起朝事，便索性聽陳季丹意思，兩人和秦果余潛淵新朋舊友玩樂一通，等三個孩子回來又一番熱鬧，陳季丹入夜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