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7 章

頓錦掀起車簾，盯著李璧的背影微笑，陶夭一把將簾子扯了下來:“冬日風大，放下車簾吧，別把你吹病了。”

頓錦抿起嘴唇，有些不滿:“我長在遼東，這么點點風怕什么，又不是你，怕冷怕風的！對了，今日在王府見的那個女人，是誰啊？”

陶夭抱住暖爐，答道:“是王府側妃。”

家裏來客，又是李璧的好友，還要見幾個孩子，嬋娘畢竟是王府側妃，請她出來也是對她的尊重。不過嬋娘自心灰意冷后對李璧陶夭不待見得很，他們的朋友她更沒什么興趣，匆匆出來見了一面便領了女兒們回去，沒料竟被頓錦記住了。頓錦轉了下眼睛，問:“王府的側妃，她也是璧哥哥的妻子么？你們漢人的男人是不是可以取好幾個妻子啊？”

陶夭不悅地瞥了她一眼:“才不是，我們漢人也是一夫一妻，二哥的妻子只有我一個人，側妃只是妾室！也不能叫娶，叫納！妾室很沒地位的，吃飯只能站著，還要伺候主母，經常被欺負，像半個下人，別說正經人家的女兒都不愿意當妾室，妾室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才對！”

頓錦討好地笑了笑:“什么妻啊妾的，不都是璧哥哥的女人么，而且你人這么好，肯定不會欺負我……欺負其他人的！”

陶夭摟緊了手爐:“那又如何，嬋娘進門先于我，我管不了，但從我之后，王府內院絕不會再有其他人！”

頓錦急道:“為什么啊，璧哥哥這樣的英雄註定很多人喜歡的，璧哥哥那么喜歡你、你就大度一點、把他分一點給別人也沒關系啊！”

陶夭忽地笑了起來:“我不肯把他分給別人，他也不肯去遷就其他人，他的胸懷裏天地廣闊、江山千裏，兒女情長只有一點點，那一點點全是我，再也塞不進其他人了！讓他親近別的女人不是讓他開心，而是讓他難過、讓他受折磨！頓錦姑娘，你想折磨他么？”

頓錦被戳破心事，臉騰地變紅，連忙低下頭去。陶夭道:“你說的對，二哥是世間難得的英雄人物，我既已經在他心裏，定然不會給別人機會的。不過天下英雄眾多，宋原、薛青還有莫羅，他們都算得上少年英雄啊！他們也都沒有成親，你可以隨便選啊！”

頓錦委屈道:“他們哪比得上璧哥哥！薛將軍遠在草原，我又不熟；宋大哥天天愁眉苦臉，好像誰欠他錢似的；莫羅就更不用提了，莽莽撞撞狗熊一頭，每次都欺負我，除了長得好看也沒什么優點，誰嫁給他才倒霉呢！”

陶夭看她把遼東諸人挨個數落，覺得可愛又好笑，不由道:“莫羅哪有你說的那么遭，他可是靖北王小世子呢，行事雖莽撞卻也豪爽啊，你不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么？”

頓錦長嘆一聲，稚氣脫去，始才有些二十歲女人的樣子:“正因他是真木人，是真木下任族長，他的姐姐已嫁給了我的哥哥，我阿爹和他阿爹都不會同意我再嫁去他家了。其實阿爹已在族內找好了人家，我不喜歡，這才求著阿哥讓我來盤龍，看有沒有別的機會，唉，我真羨慕你……”

頓錦是家中幼女，自幼嬌慣，始終生活在家族庇護下，刁蠻也軟弱，面對父兄的安排縱然不滿也不敢決然反抗。李璧也好，莫羅也好，她都崇拜、喜歡，但也僅限于此了。

陶夭看著她，想起了自己。頓錦像一只小鳥，自在快樂，一度讓陶夭十分羨慕，可她跟自己一樣，一直都捏在別人手中，被命運推著前行。當初如果不是嫁給李璧自己會怎么樣？陶夭想都不敢想。

“你不該羨慕我，我也無能地很，能有今日多是上天眷顧，讓我遇到了二哥。可這樣的幸運能有多少呢？你該學烏仁、該學紅玉、該學李玥公主，還有我的侍女卷黛，她們才是真正的巾幗豪杰，不遜、甚至強于大多男兒。知己愛人千金難求，只為小愛而活茫然又痛苦，你是鄂金族長之女，是雪林的女兒，遼東盛世方開，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世人逗愛慕英雄，為何我們不能成為英雄呢？”

頓錦看了他許久，才道:“難怪璧哥哥不肯要別的人了。”

莫羅頓錦聽了張真的話，二人回到驛站后老老實實，見過皇帝、獻完壽禮，期間小心謹慎，不亂動、不多言，雖看著木訥冷漠，卻也沒闖下什么亂子，也算安穩度過。又過了幾天，萬壽節至。

除夕一早，盤龍各皇親國戚、官員使臣、妃嬪命婦全都齊聚宮內，分列隊伍向皇帝皇后賀歲賀喜，一直等到黃昏，男女分席，宴會開始。今年于皇帝痛苦萬分，太子慘烈的死亡不僅傷透了他的心，更加動搖了國本，之后他又強推新政，如今看著坐下萬人叩拜，他再無年青時志得意滿的雄心，只有濃厚的不安和不甘。他的目光掃過李璧，掃過李圭，掃過李琥李璜，他的孩子們年輕氣盛意氣風發，自己卻已兩鬢斑白，英雄遲暮之意愈發強烈。

李璧也在看皇帝，隨著時間流逝，皇帝不再像太子剛去世那時暴躁易怒，但失子痛深，他的精神和身體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商隱和太醫們想盡辦法都無能為力，皇帝不過五十，看著像個花甲老人，再無往日氣沖寰宇的雄風，只剩下陰沈和疲憊。再這樣下去，不久就該重立太子了。

歌舞濃時，酒興酣處，李璜忽地起身走到殿上，向皇帝陳道:“父皇，兒臣還有一樣壽禮想要獻給您，只是怕會有失禮之處，斗膽向您請道諭旨，請您赦免兒臣的無禮。”

皇帝哈哈一笑:“無妨，今日高興，隨你折騰，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鬼主意。”

李璜指著殿外笑道:“可不是鬼主意，是仙人賀壽呢！您看！”

“仙風道骨，顛倒運干坤，平分時節。金木相交坎離位，一粒刀圭凝結。水虎潛形，火龍伏體，萬丈毫光烈。仙花朵秀，圣男靈女扳折。霄漢此夜除夕，銀蟾離海，浪卷千層雪。此是天關地軸，誰解推窮圓缺。片晌功夫，霎時丹聚，到此憑何訣？倚天長嘯，洞中無限風月。”

因太子的事皇后被禁足數月，李玥又為國遠嫁拉什，為了表達對皇后的不滿，也為了安撫嫻妃，此次萬壽節交由皇后與嫻妃一同籌備。今年萬壽節宴在壽安宮，宮殿外有一片荷池，荷池上搭了臺子，還用琉璃鑄了荷花荷葉燈，因是人工打造，荷花荷葉比普通荷花荷葉大出許多，甚至支出荷池、頂在了廊上，夜裏點了等，如夢如幻，絢爛奪目。只見遠處廊頂忽然出現一人，寬衣博帶，垂肩挺腰，身姿如鶴，高聲吟誦，聲音空闊嘹亮，于荷葉燈上飄忽而下，踱步來到殿前。眾人始見他高額深目，眉骨突出，發須雪白，面色紅潤光滑，竟是鶴發童顏，一派仙人姿態。

這人左手掐訣右持拂塵，向皇帝略一躬身:“無量壽佛，山野道人張長生，見過人間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