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2 章

今日一天都陰郁沈沈，夜裏果然飄起雪來，因是入冬初雪，雪勢不大，像小冰渣，粒粒碎碎，拍人身上，鉆進衣裏，叫人冷寒。孫明義坐在皇帝床前，冷氣沈沈侵得他睡意昏昏，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夜裏春熙帶著小內侍前來添火增被，要與他輪換，被他斷然拒絕。按說春熙是皇帝近侍，侍奉皇帝比他精心，又受皇帝信任，皇帝這一病不知何時才有個結果，孫明義獨守太過辛苦，該有人接替照應，可李璧臨走前在他耳邊輕吐四字——勿信旁人。誰是旁人？春熙算人么？孫明義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冒險，到底沒叫春熙接手?，F在誰有兵誰說了算，孫明義手握禁軍，甚至可以壓制勘星宮，大家當然都聽他安排，不敢有所異議。

燈火明滅，孫明義靠坐在床邊腳踏，高大的身軀縮成一團，盯著地上幽幽暗影發楞?；实鄄≈?，無論此番醒或不醒，下任繼位者的人選都要被提上日程。自己若裝傻充楞由他們去鬧，無論誰繼位都不會太難過，可自己偏偏站了出來，反成了眾人眼中的靶子，唉，何苦來哉？自己明明是……

孫明義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跺了跺發麻的腳，轉身去給皇帝掖被。他侍奉皇帝已有十余年，眼睜睜看著皇帝從意氣風發的雄主變成奄奄一息的病人，心中感慨大于憐惜。本來皇帝身子還算康健，若非迷信張長生那妖道修勞什子長生之術，何至于斯！

孫明義輕嘆一聲，目光掠過皇帝面容，竟見皇帝睜了雙眼盯著自己！孫明義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趕忙要后退下跪，卻被皇帝一把扯住衣袖。孫明義驚嚇過后平靜下來，見皇帝如此知他有話要說，連忙跪下身來貼近皇帝恭敬問道:“陛下您可哪裏不適？屬下這就召太醫前來！”

皇帝似是初醒，言語還不利落，嘴唇蛹動幾番遲遲說不出話，枯木般的手從孫明義衣袖滑下，攥住孫明義的手指用力切下。雖不怎么疼，皇帝這般行為還是叫孫明義意外，他想了想，問道:“陛下，您可是不愿召他人前來？”

皇帝眨了眨眼睛，見孫明義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才放松下來，又由著孫明義餵了幾口水，感覺僵硬的身軀慢慢活了過來，這才終于開了口:“說、說、說……”

孫明義聽皇帝聲音嘶啞幾不可聞，怕他強行說話傷了心神，揣摩著他的心思問道:“您可是問宮裏情形？”見皇帝點頭孫明義答道，“屬下已命禁軍封城，不準任何人出入皇宮，今日在朝諸王爺、大臣均在宮裏。只是勘星宮不聽屬下調動，進入后宮，說是保護皇子妃嬪……”孫明義眼皮動了動，不敢去看皇帝，“不過您既然醒了，宮中就能恢覆原樣了?！?

皇帝似并不在乎勘星宮，抖著唇磨出幾個字:“李璧——李圭，殺了么！”

好像有風吹來，吹得孫明義心寒體冷:“還，還未，未有、未有皇命，不敢冒犯皇室。陛下，不論二位王爺犯了何事，此時、此時追究怕是、怕是不好……他們……”孫明義說得磕磕絆絆，他怕自己一言不對觸怒皇帝，更怕皇帝不管不顧下令誅殺二人，他只恨自己嘴笨、不會舌燦生花，萬一皇命下、二王死，皇帝西去，江山誰掌！

皇帝竟未生氣，撕著嗓子道:“朕，知你們心思，你們怕我死！可我要長生不老！”皇帝將手伸進衣襟，掏出掛在脖上的一枚私印，用力扯下，塞給孫明義:“命、命曹寶書，帶兵入城，將恭王一家，壓入宮中！在此之前，別讓任何人知道朕已蘇醒的消息！”

孫明義緊緊握住這方印鑒，突出的棱角硌得他手掌生疼。久到皇帝都起了疑，孫明義白楞楞說道:“屬下、屬下只是在想是否要親自前去、屬下不在時陛下又由誰服侍？”

皇帝有些嫌棄地說道:“派一親信即可，你不可離了朕身邊！倒是可叫春熙來替你一二?！?

孫明義垂下眼:“是，屬下即刻去辦。”

暗夜風雪裏，京畿大營外，三人驅馬疾馳而至，守營士卒攔馬問道:“來者何人，竟敢夜半闖營！”

為首者拿出一塊兵部腰牌，高聲道:“宮中有變，陛下為恭王挾持，我等奉皇命前來調兵勤王，快帶我去見曹將軍！”

守營小兵并不著急，查驗完腰牌，要他們三人下馬除兵方可入營，三人中還有不服欲要爭辯，被為首之人攔下，依著他們的要求入營，在他們的帶領下走入一寬敞營房，坐等曹寶書。不過多時，一大漢走進營來，此人四十上下，身高九尺有余，闊臉濃眉，身材魁梧，只穿了軍衣并未著甲，更顯出遒勁的腰身來。城中來的三人起身拱手，向來人行禮:“可是曹寶書曹將軍？”

來人哈哈一笑，竟有些憨厚:“曹將軍昨日去南營巡營去了，要明早才回來，我是副將盧峰，聽說兵部大人前來，特來相見。不知幾位大人來我營有何見教？”

城中來人有些生氣:“我等奉皇命而來，是有一等一的要事、急事，曹將軍不在你哪裏做得了主！還不快請曹將軍回來！”

盧峰親兵見來人囂張按上兵刃，盧峰卻仍是笑呵呵，無一點被冒犯的樣子:“大人莫急，我已派人去喊，不過南營在南，與咱這北營隔了一座城，深夜又無法進城，只能繞城而行，難免延遲些，還請大人稍等片刻。說到這裏，三位大人如何出城的？”

來人轉了下眼睛:“我等持有圣諭，自然能隨意進出。軍情緊急刻不容緩，軍中也有軍牌，叫他們穿城，又有何難！怕不是將軍不把圣諭放在心上！”

盧峰忙道:“不敢不敢，我一介莽夫，幸得陛下提拔才能做到副將，怎會不把陛下放在心上！只是您說了半天也沒把圣諭拿出來，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萬一是尋常事或者機密事，我們大動干戈驚動四方，豈非不好？”

來人嗤笑:“原來你是懷疑我，圣諭就在我身上，一則你非主帥無權過問，二則怕你少見場面不識真諭，不過既然你想看，給你開開眼也無礙，只是事關重大，你若看了便要與我快快辦事，否則項上人頭不保！”

盧峰夸張地后退半步:“那便算了，還是請大人在此等候?！?

來人氣急，拿出圣諭宣道:“恭王挾主逼宮意圖謀反，陛下有令，命京畿道駐將、神武將軍曹寶書即刻調兵入城勤王，不得拖延！此乃圣諭，加虎符與兵部印文！”

盧峰跪身接過圣諭細細查看，后交還來人:“果是圣諭，末將這就派人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