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區(qū)區(qū)一個江湖門戶,宅院的規(guī)格竟不遜我御賜的湛安王府,果然如那廝所說,慣會韜光養(yǎng)晦。”自言自語罷,這人猛然扯高聲量:“想發(fā)財?shù)模瑒幼鞫伎煨∷训玫膶氊悾谡l手上便是誰的,算是我李宸睿的賞賜!”
聶堇和傅征的耳力都不差,聽得“李宸睿”三字,不約而同地偏側(cè)過頭,覷看了對方一眼。
眼神當(dāng)中意味覆雜,皆是如出一轍的憂慮難言。李宸睿親自造訪,說明飲劍山莊惹上的并不是某一家江湖勢力,而是遠在廟堂之上的皇家。按說傅家以低調(diào)為訓(xùn),在江湖上尚且極少出頭,根本沒有主動招惹朝廷的必要和理由,如今卻遭遇了湛安王府的重重圍困,當(dāng)中多少牽涉,兩人暫且都來不及猜想。
李宸睿一來便看中了傅征所住的東廂,清點完各路人馬分派完畢,索性撬開傅征的房門,仿佛踏入自家一般,動作隨意地左右搜抓。
房中陪立的侍衛(wèi)僅有四人,確屬難得的機會,聶堇替傅征多年的心血惋惜,傅征只是緊了手上的力道,將聶堇往身側(cè)更近處牽拽。
兩人先挪了半步,并未引起屋中人的警覺。傅征更大膽地催動了步子,聶堇亦步亦趨,腳下幾乎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響,仿佛身無所寄,實是浮于空中的一道虛影。傅征顧不得驚異,只管往幽深處行進,待到四面都有逾人高的樹木做掩,方才止定腳步。
這裏既未挨著角門,也未挨著院墻,因是通往一處廢棄的宅子,缺少打理,四下野藤搶徑,草木爭發(fā),用傅家老二傅衍的話說,正是陰氣森森,連鬼都不甘愿造訪,除卻傅征,整座山莊上下,再難有第二個人愿意踏足。
往常聶堇連湊瞧都不甚情愿,今日卻毫無遲疑地緊跟入內(nèi)。
枯枝蔽月,荒草盈野,沒有比這裏再好不過的藏身之處,仿佛有人指引他們尋徑而來,幸運得出奇。
兩人好不容易舒了口氣,卻不敢完全放松心緒。等到其他地方被搜遍,勢必還會找進這間院子,墻外不知道布著幾重人馬,他們倘若找不到別的出口,屆時仍舊逃不過被抓獲的下場。
“接下來……該怎么辦?”
周近再見不到人形,傅征失了拘束,與聶堇交握的手指一松,轉(zhuǎn)而尋上聶堇的腰間,“實在逃不掉,咱們就使勤王之計,去拿那個姓李的草包做人質(zhì)。”
會說出這樣的話,才是平時的傅征,聶堇稍稍放了心,并未按著從前的習(xí)慣,提醒傅征註意言辭。
莊主、許氏、傅征的長兄傅徹,還有數(shù)十名離莊未歸的寂奴,如今皆不知身在何處,從前的諸多顧忌,都沒能成為扼制動手之人的籌碼,經(jīng)傅征一說,他才想到,他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同闖入者拼個魚死網(wǎng)破,亦不失為一種解法。
但拼歸拼,決不能為了逞一時血勇,耽擱傅征逃出生天。聶堇很快想到,最好的打算,當(dāng)是以自己為誘餌,將其他人的視線引離,給傅征制造出逃走的機會。
可想歸想,一旦要落實,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種種的薄弱處,譬如他根本不曉得莊外的情況,寂奴究竟是逃走了,還是全都被抓獲?湛安王是立了功的軍侯,選定的世子,是否如傅征的推測,是個做事欠周詳?shù)牟莅恳运蝗酥Γ退汴J入者依借人多防備疏懶,能得手的幾率仍是微乎其微。
傅征立時看出了聶堇的出神,在他肩頭輕拍一掌,“別發(fā)呆,找那秘庫才是要緊,這地方都是陳了年的朽坯,推都不禁推,人要是闖進來,幾支亂箭就能射塌房梁,你我僵站在這兒,到時候只有被埋在土灰裏的氣數(shù),千萬別把這兒當(dāng)成能保命的福地。”
聶堇的確沒有想到此節(jié),略顯癡傻地張了張嘴,轉(zhuǎn)念問道:“這裏從前由何人住著?看起來……荒廢的時日不短了。”
傅征闔目回想,默了小片刻才道:“小時候聽我娘講,好像是四叔公,當(dāng)時還是個年輕人,同我二哥一樣,不喜歡練武,那一代的莊主是個狠辣的,親兒子被他一關(guān)關(guān)了十多年,直逼到懸梁自盡,這才落成個不吉利的地方,棄置下來,迄今少說也有四十年了。”
四十年間,歷任兩代莊主,既是傅家難以直面的傷心事,翻修重整,興許才是最好的處置,若是忌諱還在,大可以不讓傅家子弟入住,要么作為下人的庇所,要么布設(shè)景致,都可以遮藏得盡善盡美。
只要清盡從前的痕跡,人們總會將這件慘事遺忘,往后再不提起。
聶堇的疑惑很快被傅征看破,他似也頗為感慨,發(fā)出一聲長嘆,“或許是忘不掉,或許是不想忘,畢竟是親生的血肉,祖爺爺不可能不后悔。這道瘡疤一直留著,大抵是作為后來人的警示,這山莊裏養(yǎng)的是該是一個個人,不該是群只會打架的木頭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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