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新任巡檢（二）

羅升東跟海漢人的來往緊密，甚至跟海漢人有私下的勾結(jié)，這事不光是崖州水寨的人知道，崖州城里很多有心人也同樣知道。

最近崖州市面上的鹽價已經(jīng)從以前的四百文一斤跌到了二百八十文一斤，而且還有繼續(xù)下跌的趨勢，大量的低價精鹽開始涌入市場，已經(jīng)沒人會愿意再花高價去買以前那種顆粒粗大還略帶苦味的海鹽了。而在此期間，崖州周圍的幾個巡檢司并沒有任何查獲販運私鹽的記錄。

氣得咬牙的巡檢們根據(jù)各路商販反饋出來的小道消息，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幕后的鹽販子就是水寨把總羅升東，是他正在將這種廉價的精鹽通過海運源源不斷地投入到市場當(dāng)中。

眾所周知，崖州本地的食鹽出產(chǎn)地只有背面的儋州、瓊州府城等少數(shù)幾處鹽場，由于產(chǎn)能有限，每年還需從大陸運來數(shù)十萬斤食鹽補充海南島所需，因此本地食鹽價格一直居高不下。而羅升東所投入市場的廉價食鹽迅速打破了這種價格平衡，而且數(shù)量非常之大，按照巡檢司幾個頭腦比較好的人估計，每次投入市場的食鹽至少也在千斤以上，否則還不足以影響到整個崖州的鹽價變化。那么問題就來了，羅升東是哪里弄來的這么多廉價精鹽？

這個問題不需深入調(diào)查，答案就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首先崖州水寨里肯定不可能藏著一座產(chǎn)量高得驚人的鹽場，事實上以往水寨官兵每月領(lǐng)到的食鹽全都得從本地市場上購買，雖然軍隊的采購價格會比市場均價要低，但那每月百十來斤的數(shù)量就算全返回到市場中也根本不足以影響到鹽價，所以這些廉價精鹽絕不可能出自于崖州水寨。其次水寨這位羅把總自從因為剿滅海盜立下軍功升級之后，每月至少都要跑兩三趟海漢人所在的勝利港，如果沒有任何的好處，他憑什么會跑得這么勤快？

很顯然，窩在勝利港的海漢人向羅升東提供了充足的貨源，讓他可以輕松地打壓本地鹽價。雖然不知道羅升東從這筆生意中可以賺到多少，但羅升東最近在崖州購入一套上等宅院，又大模大樣地托了水寨參將何文輝出面，向州衙的章通判家求親，看起來很是發(fā)了一筆橫財就是了。

羅升東買的那套宅院離魏平姐夫家就隔了幾戶而已，魏平估計價格應(yīng)該不會低于三百兩銀子，也難怪他一個把總就能鼓起勇氣求親，想要娶通判家的女兒。據(jù)說羅升東還許下承諾，只要章通判允下這門親事，他便替老丈人在廣州老家再買一套宅子，百畝田地，讓老丈人今后致仕了還可以回老家當(dāng)個鄉(xiāng)紳地主享享清福。這種赤裸裸的暴發(fā)戶行徑無疑已經(jīng)告訴了每一個人，以前那個靠著喝兵血才能勉強過活的羅升東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冉冉升起的崖州新貴。盡管羅升東只是一名武官，在文官為上的大明官場上并不是那么吃得開，但沒有任何人會無視他所在短時間內(nèi)所展露出來的財力，包括州衙那位平時看起來非常有風(fēng)骨的章通判在內(nèi)——據(jù)說兩家已經(jīng)談妥了婚事，目前進(jìn)入到了商議婚期的階段。

眼看著羅升東發(fā)財，說沒人眼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私鹽這種生意，羅升東能做，巡檢司的人認(rèn)為自己也同樣可以做，大家在這個社會中都屬于特權(quán)階級，只是職能分工不同罷了。唯一不同之處，就是羅升東擁有便利的海上運輸條件，而且礙于他的邊軍身份，根本沒人敢查他的船，哪怕是巡檢司這種地頭蛇也只能心癢癢地干看著。

對巡檢司來說，私鹽生意的另一個障礙便是與海漢人搭上關(guān)系。羅升東與海漢人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這種關(guān)系巡檢司的人自然是沒法輕易建立起來的，但這可難不住人，魏平和另外幾個巡檢司的同僚直接就去了駐崖辦。

駐崖辦那位姓何的海漢人客氣十足，但談話間滴水不漏，對于巡檢司這邊要求“分潤”一點私鹽生意的說法只是推脫，聲稱海南島目前只有羅升東一個代理商，巡檢司若有意做這門生意，可直接找羅升東商談。這種說法巡檢司是絕不會接受的，只要羅升東腦子沒壞掉，怎么可能把自己手里的掙大錢的生意拿出來分給別人去做？就算真的肯分出來，他也會直接分給他的上司或者是州衙的大人物，以換取更大的利益，怎么可能分給一群給不了他任何好處的九品巡檢？

任憑巡檢司的幾人軟磨硬泡，最后還是沒能取得什么進(jìn)展，只是出門的時候一人得了兩個玻璃酒杯的贈品而已。魏平氣得差點把杯子給摔了，但后來跟同知姐夫談過之后，才慢慢轉(zhuǎn)變了想法。得罪了駐崖辦這幾個海漢人事小，耽擱了掙錢事大，就算用個什么罪名把這幾個海漢人給抓了，最后沒鹽還是沒鹽，眼紅還得繼續(xù)下去。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跟海漢人取得更高層次的聯(lián)系，而新設(shè)的榆林巡檢司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私鹽的買賣魏平是暫時不指望了，所以他在船上向羅升東進(jìn)行咨詢的時候，自然也沒有考慮還會有其他這種掙快錢的項目存在。被羅升東無情地鄙視之后，魏平心頭的氣也上來了，忍不住出口駁道：“羅把總，一二百兩銀子你自然是不會放在眼里了。現(xiàn)在人人都知道你有門路替海漢人販運私鹽，我們巡檢司可沒這路子，只能想辦法掙點小錢罷了。”

羅升東對于魏平充滿怨氣的說法也不以為意，這段時間看他不順眼的人比過去多了不少，當(dāng)然因為他的暴富而轉(zhuǎn)變態(tài)度怒抱大腿的人也增加了許多，他自然知道這是與海漢人合作的私鹽生意所造成的結(jié)果。羅升東本來是不欲這樣高調(diào)，但駐崖辦卻要求他盡力扮演好暴發(fā)戶的角色，以吸引更多的本地人心甘情愿地為海漢人做事——當(dāng)然駐崖辦希望他所能吸引到的對象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體制內(nèi)”的大明官吏。羅升東雖然想不明白海漢人為何有這種奇怪的要求，但看在海漢人一貫正確以及銀子的份上，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照海漢人的意思去做。

羅升東笑道：“魏巡檢，你以為私鹽的銀子就是那么好賺么？我這出一趟海，船上水手加兵士就有三四十號人，幾十張嘴都是要吃飯的。我要官船私用，上司、同僚要不要打點？要讓各處的商販都只出售我運去的私鹽，要不要給他們留出更豐厚的利潤？你以為賣鹽的銀子都是我一個人收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這生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至少也是好幾十人都有利益在內(nèi)的。”

魏平強辯道：“既然你還抽得出這么多的銀錢來打通各種關(guān)系，那更是說明了這買賣利潤豐厚，來錢輕松。”

羅升東道：“你若是有做私鹽的意愿，那我分一些鹽讓你去試試如何？”

魏平倒是沒想到羅升東如此好說話，立刻驚道：“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然是真的。”羅升東點頭道：“不過我也有條件。”

“有何條件？羅把總不妨先說來聽聽。”魏平倒是沒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昏頭，眼神立刻變得戒備起來。

“我給你的鹽，不能在崖州本地出售，也不能在陵水、萬州、文昌這些地方出售，只能在儋州、臨高、瓊州府城這幾個地方發(fā)賣。當(dāng)然如果你有本事，運去雷州賣也行。”羅升東毫不猶豫地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關(guān)于私鹽的銷售網(wǎng)絡(luò)該如何構(gòu)建，施耐德早就對他進(jìn)行過初步的培訓(xùn)，羅升東自然不會把手頭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的市場讓出去，但如果魏平有本事能打通北邊的私鹽渠道，羅升東倒是不介意從自己的利潤中分一部分出去——反正現(xiàn)在也沒路子把私鹽賣到海南島北邊去，能多賣一個錢就是一個錢。

魏平聽完這話，熱情立刻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羅把總，我若有船，又何必找到你這里，徑直去勝利港找海漢人不是更快？”

羅升東笑道：“就算你找上海漢人，他們的條件也會跟我說的一樣。海漢人里面有一位姓施的先生，做生意十分精明，他說了這個叫做……對，叫做‘避免惡性競爭’，一片區(qū)域內(nèi)，有一個鹽商就夠了，太多就會變成自己殺自己的價了。”

魏平撓撓頭道：“雖然我聽不明白你說這是什么意思，但覺得好像挺厲害的。只是沒了私鹽生意，我這巡檢司豈不就沒什么撈頭了？”

“誰跟你說沒撈頭的？”羅升東搖頭道：“海漢人的賺錢生意又不止私鹽一樁，你只要聽從他們的安排，這些人絕不會虧待你！”

“什么？我堂堂大明巡檢司，正九品巡檢魏平需要聽從這些海漢蠻夷的安排？”魏平一下子站起身來，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