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閃電號”上擔任大副的安南人，自然就是當初在順化戰(zhàn)役中被民團俘虜?shù)哪显剿畮煂㈩I武森了。武森自從被阮經(jīng)貴勸降之后，很快就分配到了海運部。由于他的身份還比較敏感，暫時沒辦法進入海軍，但軍方又不想浪費了他身上的本事，就將其臨時安置在了“閃電號”上當實習船員。

武森當然也沒有讓上司們失望，憑著他多年的航海基礎，很快就掌握了駕馭這種新式帆船的基本技巧，并且被王湯姆親自下令提升為大副。至于他此時的心態(tài)，早就跟剛剛被帶到三亞時有了巨大的變化。林南讓他接受李清揚的提問，還有意提到他之前的身份，武森也并沒有表現(xiàn)得很在意。

李清揚抱拳一揖道：“武兄即是安南軍官，為何又會來到三亞當了船員？”

武森自嘲地笑道：“是安南軍官沒錯，不過在下卻是敗的那一方。來這里嘛，最初也不是自愿的，戰(zhàn)俘并沒有挑三揀四的權(quán)力。”

“是在下失言了！”李清揚趕緊道歉。他心里只想著海漢與安南朝廷之間有合作的協(xié)議，對方派軍官過來常駐似乎也是清理之中的事情，倒是忘了海漢跟安南的南方小朝廷還干了一仗。至于作為戰(zhàn)俘被抓到這里來會是什么樣的心情，這個問題他根本不用去問武森，自己就很明白答案了。

“無妨。”武森擺擺手道：“在下最初被抓來的時候也覺得各種不服，不過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從首長那里學了不少東西，才知道自己過去真是井底之蛙。承蒙首長們不嫌棄我粗笨，還給了重新做人的機會，在下現(xiàn)在對執(zhí)委會只有感恩之心。”

李清揚聽他這個口氣，與先前碰頭的羅升東、魏平簡直如出一轍，當下便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先前林兄說今年海漢與安南曾有過交戰(zhàn)，不知武兄可是親歷者？”

武森點點頭道：“在下的確親歷了順化一役，見證了首長們所說的碾壓式進攻。不過這順化之戰(zhàn)倒也并非是海漢參與進來的唯一一戰(zhàn)，在此之前就已經(jīng)有過數(shù)次參戰(zhàn)經(jīng)歷。若不是海漢民團介入，北方朝廷大概早就已經(jīng)被滅掉了。只可惜南方朝廷空有三十萬大軍，卻完全無法防住為數(shù)不過幾千的海漢民團，一次次地在戰(zhàn)場上失敗，最終連都城都丟了。”

林南和武森口中聲稱的三十萬大軍，李清揚并不太相信，以安南的幅員面積和人口，南方朝廷能養(yǎng)個十多萬軍隊大概就是極限了。真要有三十萬軍隊，別說打仗，光是后勤就足以吃垮了他們的國庫。不過即便三十萬這個數(shù)字水分嚴重，但肯定要比海漢民團的規(guī)模大多了。而武森親口承認戰(zhàn)敗的事實，倒是基本證實了林南之前的說辭。

武森接著說道：“敗軍之將，只會面臨戰(zhàn)后的清算。像在下這樣的人，即便不死也是囚禁終生的命。如今能有機會繼續(xù)在海上謀生，在下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

李清揚忍不住問道：“海漢民團，真的如此可怕？”

武森苦笑道：“不是可怕，是讓人絕望。你可以在戰(zhàn)場上看到你的對手，但你卻永遠沒有傷到對方的機會，海漢的火炮和火銃在百丈之外就開始收割士兵的性命，根本就沒有與他們面對面交戰(zhàn)的時候。我們原本以為可以憑借兵力的優(yōu)勢硬生生把這個差距填平，但一千人、兩千人、三千人……這樣無休止地填進去幾千人命之后，海漢的炮彈和銃彈依然無窮無盡地發(fā)射出來，你覺得會是什么樣的心態(tài)？”

李清揚追問道：“聽說順化乃安南國第一堅城，正面戰(zhàn)場不敵海漢民團，那你們踞城而守，總是能行的吧？”

“并沒有什么鳥用。”武森搖搖頭道：“所謂堅城，也只是對過去的作戰(zhàn)方式有用，但民團軍一來，就直接把城墻給轟塌了。城墻都塌了，這城還怎么守？再多的人也擋不住海漢的炮彈，守下去也是白白送死，所以城破之后，守城的部隊有很多都直接投降了。并不是因為他們對朝廷不夠忠心，而是完全看不到半點獲勝的希望。”

“借口！”李清揚對于武森的這種說法并不信服，自古以來戰(zhàn)死沙場的將士多了，難道看不到取勝的希望就不戰(zhàn)了？要是那樣誰還會在戰(zhàn)場上拼命殺敵。安南軍隊的這種做法，在李清揚看來其實更多的還是貪生怕死，當然了，海漢民團在戰(zhàn)斗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壓倒性優(yōu)勢肯定也是原因之一。確實想想也很可怕，雙方在武力上的差距甚至用人命去填都填不平，而這種單方面的屠殺對士氣的打擊無疑會相當大。

武森苦笑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會怎么想，其實我武森也并非貪生怕死之徒，當初在順化城外駕船向海漢民團發(fā)起決死沖鋒的時候，我麾下數(shù)百人都抱定了必死之心。怎奈實力懸殊巨大，我們甚至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近海漢民團，就統(tǒng)統(tǒng)被火炮轟進了河里。死很容易，但活下去很難，我選擇活下來不是因為我怕死，而是不想讓那些在戰(zhàn)場上失去性命的同袍白白地死掉！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子女，總還是得有人來照顧才行的！”

李清揚肅然道：“是在下想岔了，武兄莫怪！”

武森這番話讓李清揚也想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的確如果一定要選擇忠君報國的話，并沒有人會阻止他自行了結(jié)，但李清揚也有自己割舍不下的東西，而這些事情與是否怕死并沒有很直接的關系。

武森搖搖頭道：“沒什么好怪的，既然林隊長帶你來跟我聊天，想必我們的處境也有相似之處。想來我應該不是第一個跟你聊天的對象，大概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不管你現(xiàn)在信與不信，我還是得對你說一句，海漢實乃明主！”

是不是明主，李清揚現(xiàn)在并沒有肯定的決斷，但從前后接觸到的這些投靠了海漢的外來者來看，最起碼在投靠海漢之后的日子還是過得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