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被選中的人

“許大人，事情到了眼下這一步，我認為我們之間是時候放下戒心，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在處理完刺殺案之后，剛剛回到許心素府邸的寧崎便向?qū)Ψ教岢隽艘蟆?

原本許心素在附近替海漢使團安排了一處宅院作為此次訪問期間的居住地，但發(fā)生了刺殺案之后，許心素也拿不定城里還有多少刺客同黨，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便又要求寧崎等人搬回許府居住。寧崎也想趁此機會再給許心素敲敲邊鼓，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許心素點點頭道：“無論如何，在漳州出了這種事情，老夫都是有責任的。請寧先生放心，關于這起刺殺案，老夫一定會給貴方一個滿意的交代。”

寧崎搖頭道：“許大人，我現(xiàn)在想跟你談的不是刺殺案的調(diào)查，而是福建官府對待十八芝的態(tài)度問題。”

許心素臉色的表情明顯凝固了片刻，才開口應道：“好，便如寧先生所愿。寧先生有什么想問老夫的，不妨直言。”

寧崎肅容道：“那我就直說了，我們海漢一直以來都是將十八芝視作大敵，甚至不惜為此每年拿出大量的資源來對福建官府提供軍事援助。在消滅海盜這個目標上，我認為我們雙方有著共同的利益，但為什么福建方面一直都陽奉陰違，一邊在剿匪，一邊又容忍十八芝在福建沿海各地繼續(xù)部署他們的商業(yè)機構(gòu)？難道許大人不知道，這樣做其實是在養(yǎng)虎為患？”

許心素苦笑道：“養(yǎng)虎為患的道理，老夫何嘗不知？對這些替十八芝做事的商號船行睜只眼閉只眼，老夫也是有諸多苦衷的。與寧先生第一次面談之時，老夫就想要提及，但又恐寧先生不喜聽到這類話題，加之心存僥幸……唉，若是當初果斷一些，倒也不至于出了今天這檔破事！”

寧崎道：“許大人不妨先說來聽聽，如果真有什么困難，我們也可以通過協(xié)商來一起解決。”

許心素嘆道：“其實歸根結(jié)底，無非就是一個利字作祟。寧先生，你可知我從小小的水師把總，升到如今這一省總兵，用了幾年時間？”

沒等寧崎回答，許心素便自問自答道：“當初鄭芝龍強搶老夫好友李旦的家產(chǎn)，并且還想連老夫這一份也一并搶走，為了活命，老夫在天啟六年花了萬金，向當時的總兵俞大人買了一個水師把總的官職。當時倒也沒什么長遠打算，只想著能夠接著官府的威勢，讓鄭芝龍知難而退。今年是崇禎四年，沒想到只用了五年時間，老夫便從一介落魄海商升任到一省總兵。外面的人大概都以為老夫是憑著這幾年剿殺海盜、護衛(wèi)地方有功，才得到了朝廷的升遷賞賜，但事情哪有那么簡單！”

許心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繼續(xù)說道：“前任總兵對十八芝用兵次數(shù)也不少，但屢剿不絕，反而是讓官軍連連吃了敗仗。除了明軍戰(zhàn)力羸弱不堪之外，官府中有不少人拿了十八芝的好處，為其通風報信，也是原因之一。老夫要打十八芝，就勢必影響到很多的人利益，這些人雖然在明面上沒什么辦法對付老夫，但在暗地里下絆子使陰招，卻是防不勝防的。老夫要坐穩(wěn)自己的官位，守護自己的利益，就必然要在其他一些次要的地方作出妥協(xié)才行。”

寧崎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插嘴問道：“許大人的意思是，這些十八芝安插在福建沿海城市的代辦機構(gòu)，其實背后的利益糾葛很復雜，讓你不得不選擇妥協(xié)，默認它們的存在？”

“大致便是如此。”許心素點點頭肯定了寧崎了猜測：“這些商號船行，其背景往往不止十八芝一家。比如老夫先前命楊祿去查封的那家‘正豐號’，其股東之一便是南京城的某位大人。查封倒是容易，但事后要處理收尾的事情卻會很麻煩，拿些銀子去填捅出來的窟窿還是小事，但這些人情關系卻是難以彌補的麻煩。諸如此類的狀況，在福建沿海屢見不鮮，老夫雖有兵權(quán)在手，但終究還得聽命于朝廷，也有很多不便之處，望寧先生能夠理解老夫的難處。”

“原來如此。”寧崎心道這一番解釋倒算合理，也正好能夠說明為什么許心素會容忍十八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部署那些明為商行實為暗樁的機構(gòu)。許心素交的這個底，就是向海漢表明心跡——不是老夫剿匪不力，實在是匪軍太狡猾，找了老夫扳不動的人脈在背后支持。

許心素繼續(xù)說道：“老夫這幾年也曾策劃過幾次大的行動，指望著能夠一舉殲滅十八芝主力，但每次還沒等動手，就已經(jīng)走漏了風聲。老夫雖有與其決戰(zhàn)之心，但奈何一直有人拖后腿……”

寧崎聽到這里忍不住插話道：“許大人如果有什么忌諱的人，不妨先列個名單出來，或許我方有辦法給許大人一些建議。”

許心素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亮，海漢人能夠趨吉避兇的預言術(shù)在民間的傳聞頗多，許心素自然也是聽過不少。據(jù)說近兩任兩廣總督的交替，和廣東諸多新興富商大戶的崛起，都與海漢人所提供的預言有著諸多的關系。如果海漢人愿意使用這種神奇的能力，替自己指點一下迷津，那倒真不失為一種參考手段。

而寧崎說這個話的目的也的確是在于此，如果是官場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那么海漢的大數(shù)據(jù)庫里大致都能查得到其相關的資料，或許能夠給許心素提供一些幫助。

不過許心素旋即便神態(tài)堅決地搖搖頭道：“其實也無需用到這些手段，只要堂堂正正地滅了十八芝，這些背后的勢力也會立刻就改變立場，站到我們一邊來。”

寧崎心道這許心素雖然出身草根，但能混到現(xiàn)在的地位，倒也的確不是單純憑運氣上來的。很顯然相比倚重某些玄乎的手段，他更相信武力解決問題的可靠性。而且他的這種觀點，寧崎也非常贊同，十八芝背后支持他們的力量無非都是看中了海貿(mào)中的巨大利益，但如果福建沿海沒有了十八芝，那許心素就將會成為海龍王一樣的人物，到時候只要是想在東南海貿(mào)里分到一杯羹的人，就必須跟許心素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除非他是有海漢這樣的能力，可以自行打造出一支強大的海上艦隊來討伐異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