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帶路黨

“……前年本官赴南京府公干，閑暇時與幾位浙江同僚飲酒，才知他們這邊海防簡直形同虛設，比之六七年前的福建還尚有不如。”在艦隊向北行進期間，許裕拙也抽空跟錢天敦和石迪文分享起自己過去的一些見聞。

昌國衛(wèi)的紙面實力看著強大，但實際的兵力遠遠達不到在冊的數(shù)目。吃空餉這種事情不光是在遙遠的瓊州島上才會出現(xiàn)，在以富庶著稱的江浙地區(qū)也同樣存在，昌國衛(wèi)在冊官兵近五千人，然而實際兵力僅有一半左右，其中還不乏有老弱病殘混在里面充數(shù)。負責防御海疆的部隊訓練荒廢，軍備松弛，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近海島嶼被不法之徒霸占，官府往往也是睜只眼閉只眼懶得去管。

但僅僅只是吃空餉喝兵血，已經(jīng)不能滿足浙江官場中某些人對斂財?shù)男枨罅耍唇Y附近海盜做走私買賣，已成為另一條重要的生財之道。當然這種關系建立之后，為了便于操作，官府對于海防的監(jiān)管力度也就逐漸變得形同虛設了。

當然了，浙江官府這些不作為和亂象，對于異地作戰(zhàn)的聯(lián)軍艦隊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艦隊無需擔心會撞上浙江水師出海巡查的船隊，因為當?shù)伛v軍根本就不會有巡視海防的這種安排。根據(jù)許裕拙所掌握的情報，昌國衛(wèi)駐防的水師幾乎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海上防區(qū)，出海巡邏的頻率大概已經(jīng)降到了一年一次的水平上。想當初許心素率領的水師雖然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處于被動，被十八芝所壓制，但場面上至少還算有來有往，也并沒有徹底放棄對海疆防御的掌控，相比之下浙江這邊的海防狀況的確是讓人無法直視。

許裕拙繼續(xù)說道：“這昌國衛(wèi)雖號稱大明海疆四大名衛(wèi)之一，但其真正所守護的范圍，不過也就是三門灣內(nèi)屬于寧波府的一半，以及象山港海灣這一片地區(qū)而已。象山以東的海域，官府都是不聞不問的。若是有民船遇海盜被劫，告到官府，往往就根本沒了下文。想好好做海貿(mào)生意的，就只能給本地的海盜上貢買平安。錢將軍、石將軍，你們海漢一向都說從北方運移民回來的費用太高，這一船人過一次寧波，就得交一百兩銀子的過路費，十船就得千兩，大船還得多加，這開支船主肯定不會自行承擔，自然就轉嫁到你們這邊，那費用肯定就居高不下了。”

錢天敦和石迪文并非不知道這中間的名堂，目前從北方輸送移民完全依靠大明海商的運力，僅途中這些額外的支出經(jīng)費，就占了整個運費的兩到三成。一船兩船還好，但經(jīng)年累月如此，每個月給海漢移民部門增加的額外開支都達上千兩白銀，而且還隨著運力增加而呈現(xiàn)逐月上升的趨勢，移民部門自然是怨聲載道。而這種埋怨反映到執(zhí)委會那里，最終就變成了任務落在軍方頭上。

錢天敦位高權重，當然不會在盟軍將領面前抱怨這些事情，不過他還是必須要表明海漢對此的態(tài)度：“我們海漢一向對于航行安全非常重視，不管是在兩廣還是福建，保障海上貿(mào)易航線的安全都是海漢民團職責的一部分。浙江這邊現(xiàn)在的主要問題不是運費，而是無法保障航線的安全，我們這次來浙江，就是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浙江這邊的明軍用什么方式做事，我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

許裕拙心道你所謂的“方式”，也就是直接動手解決了。雙方在從福建出發(fā)前雖然制定了大體的行動方案，但內(nèi)容主要是側重于后勤保障而非具體戰(zhàn)術。對于福建水師和海漢民團來說，浙江近海幾乎全都是情況不明的未知區(qū)域，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一路從溫州到臺州就已經(jīng)遇到了三撥海盜，其實都不在聯(lián)軍的作戰(zhàn)計劃之內(nèi)，但依靠聯(lián)軍超強的實力直接碾壓，倒也沒生出什么麻煩。

但溫州臺州的海盜團伙基本都是“野生”，而寧波這邊的狀況就有些不同，海盜團伙或多或少與官方都有利益糾葛，動他們就相當于要觸動某些實權人物的利益，可能會招來地方上的某些抵觸甚至是強硬手段，許裕拙認為這對于聯(lián)軍來說是不得不防的一個方面。

“錢將軍，明日便有潛伏象山縣的耳目來與我等碰頭，不妨先聽聽本地的消息，再考慮如何動手。”許裕拙也不點破，他知道海漢這幫軍人都是狂熱的戰(zhàn)爭分子，能用作戰(zhàn)解決的事情大概就不會考慮別的處理方式。但明軍參與這次行動的目的是為了練兵，以及提前保障許氏一族今后在浙江海域的利益，并不是特地過來跟浙江官府對著干的。海漢人沒有顧忌，但許裕拙有，他并不希望海漢人與浙江官府之間直接撕破臉面，甚至是發(fā)生軍事沖突。

錢天敦何嘗不知許裕拙的心思，不過他也打算先跟許家派到浙江潛伏的暗樁接觸一下，多了解一些本地情況之后再作決定。雖然他對自家的軍事實力有著百分百的信心，可以確定這支艦隊的作戰(zhàn)能力遠遠超過浙江水師和寧波外海的海盜團伙，但如果能夠準備得更充分一些，把握更大一些，目標更明確一些，錢天敦也不介意在行動之前多花一點時間在情報搜集上。

胥克自從前些日子送走了福建來的密使之后，就一直處于焦躁不安的狀態(tài)中。海漢人如果北上，跟寧波府附近海域的海盜團伙發(fā)生武裝沖突是大概率事件，而且極有可能會跟本地官府也出現(xiàn)對立。到時候像胥克這樣的帶路黨，恐怕就很難繼續(xù)潛伏下去了。

胥克對于海漢人的實力并沒有很直觀的認識，一切都是來自于道聽途說，所以他對于海漢的打算并沒有很大的信心。如果海漢人能夠擺平本地的武裝勢力，那么他胥克大概就能恢復家姓、衣錦還鄉(xiāng)了。但如果海漢人在寧波折了，搞不好這個責任會有一部分歸結到他的頭上，畢竟向福建提供的各種消息情報，幾乎有一半是從他這里送出去的。

這一日胥克終于是等來了新的消息，海漢人的艦隊已經(jīng)在北上途中，不日便到寧波。許氏族長許心素的四子，福建水師高級將領許裕拙也在艦隊中，并且命他于指定日期趕往海上某地碰面。

許裕拙的出現(xiàn)就可以說明福建方面的態(tài)度有多么堅決了，不過胥克所不知的是這次隨海漢北上的不僅有許裕拙這個代表，甚至還有一千余名尚在編制內(nèi)的福建水師官兵。這次的行動并不是海漢的單方面行為，而是由海漢和福建明軍組成的聯(lián)軍艦隊。許心素在介入浙江海防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的決心，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大。

胥克提前兩天時間便安排好家中的一應事務，只說自己要帶船隊出海捕撈，并未對家人吐露實情。帶著船隊出海之后，胥克并沒有跟往常一樣指揮船隊去魚群較多的舟山方向，而是選擇了沿海岸南下。到了三門灣附近的南田島，胥克便安排麾下漁船到東邊海域作業(yè)，自己所乘的船則是折向東南，朝漁山列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