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輕狂書吏又晃了晃扇子，繼續(xù)笑著補充，“陛下當(dāng)時乃為齊王，殿下生時，有巨星白日經(jīng)天，禮天監(jiān)曰，此乃帝星降世之相。而其時，高祖卻有意傳位于楚王。所以陛下為了避禍，特地將幼子養(yǎng)在后族親貴之家.....”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他身體猛然拔高，用自己的丹鳳眼正對上少年人茫然的眼睛，“高祖聞之，感于陛下之忠，特封殿下為汝州刺史。后又轉(zhuǎn)封鄭州刺史，兼威信軍節(jié)度使。俱因年幼之故，由宦官代掌，并未就藩！后楚王不幸被叛逆所弒，而忠王年幼，高祖迫不得已，才將皇位傳于陛下。陛下又念高祖撫育之恩，誓要將皇位再傳于忠王，所以未封兩位殿下為王。但群臣提起兩位殿下，皆以齊王，鄭王相稱！”（注1）

文縐縐的一番話，說得層次分明，證據(jù)確鑿。并且還帶著一股難以拒絕的磁性。寧彥章聽在耳朵里，頓時就覺得精神一陣恍惚。隱隱地，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那個倒霉孩子，生下來就因為要避嫌與親生父母分開，長大后又因為還有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叔叔將來要繼承，繼續(xù)避嫌，始終不能被父母當(dāng)作親生兒子看待

但是很快，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烈痛楚，就讓他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趔趄，眼神迅速與對方的眼神分開，所有虛幻的感覺瞬間支離破碎。

這廝會妖法！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寧彥章迅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中了陰招。雙手抱住自家腦袋，用力扭向旁邊，不肯繼續(xù)與書吏模樣的家伙正眼相對，同時扯開嗓子大聲反駁，“你說得故事很好聽，但我真的不是鄭王，也不是什么狗屁鄭州刺史！你說得這些都跟我沒關(guān)系，我雖然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但肯定不姓石！”

“殿下豈能頹廢如斯？！”眼看著就要如愿以償，卻沒想?yún)s被少年人身上的頑疾給弄得功敗垂成，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大急。沖上前，抓住少年人的胳膊，用力搖晃，“如今天下板蕩，漢王正欲輔佐殿下重整河山。而殿下卻故意裝瘋賣傻，不肯坦誠相待。如此荒唐之舉，豈不是讓天下英雄寒心？！”

“我不是鄭王殿下，你弄錯了！”他如果不急，寧彥章也許還會懷疑自己有可能真的是什么鄭王。然而見到他一幅氣急敗壞模樣，少年人反倒認定他的舉動定然包藏著禍心。雙臂猛地一用力，立刻從對方掌握中掙脫出來。然后順手向前一推，只聽“噗通”一聲，居然將韓大都指揮使，推了個仰面朝天！

“刷——！”周圍的一眾武將，誰也沒想到少年人的力氣能有如此之大，迅速抽出佩刀，從四面八方圍攏上前。只待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一聲令下，就將此人亂刃分尸。

“住手，你們要干什么！”關(guān)鍵時刻，韓重赟從外邊破門而入。包著鎧甲的胳膊迅速在身邊轉(zhuǎn)了個圈子，就把一干武夫們統(tǒng)統(tǒng)推離三尺開外。隨即，一邊彎腰攙扶自己的父親起身，一邊扭過頭，大聲對寧彥章喊道：“殿下，你腦袋受過傷，肯定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你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很華貴。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和太監(jiān)成天圍著你轉(zhuǎn)？！”

每問一句話，他的眼睛就用力猛眨一下，唯恐寧彥章繼續(xù)倔強到底，令雙方都無法收場。然而寧彥章卻不肯領(lǐng)情，將手朝身后一探，扯出先前從敵人尸體上撿回來的兩把小斧子，沖著眾人怒目而視，“我只是腦袋受過傷，卻不是傻子！誰也甭想逼著我冒充什么鄭王。否則，大家就拼個魚死網(wǎng)破！”

說罷，兩把斧子狠狠撞在了一處，“當(dāng)啷”一聲，火星四濺。

這下，可讓韓樸和他手下的爪牙為了難。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少年小肥此刻是既愣又不要命，倉促之間，卻是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有話慢慢說，慢慢說。”那書吏模樣的家伙心思轉(zhuǎn)得最快，第一個意識到不能繼續(xù)用強，擺擺手中扇子，低聲下氣地求肯，“殿下，不，壯士，你先把斧子收起來。各位將軍，也請稍安勿燥！”

“再說一遍，我不是什么殿下！”寧彥章又將斧子用力相撞，同時拿眼角的余光尋找突破口。中軍帳不大，但里邊的人要么是韓樸手下的將領(lǐng)，要么是韓樸從太原帶來的親信，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幫忙，更沒多少機會直接殺出重圍。

“行，行，你不是，你說不是就不是！”書吏模樣的人怕他被逼急了，一斧頭先劈了韓樸，連忙點頭答應(yīng)。隨即，又做了一個長揖，“在下郭允明，乃武英軍長史。祖籍河?xùn)|，小字竇十。還請教壯士，尊姓大名？表字為何？祖上仙居何處？”

“我？”寧彥章愣了愣，本能地想給對方一個答案。但是僅僅稍稍一去回憶，劇烈的疼痛就淹沒了他，令他再度兩眼發(fā)黑，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

“哎呀，寧二當(dāng)家，您怎么來了！”就在此時，郭允明的聲音卻再度傳來，隱隱帶著幾分狂喜。

“二叔？”寧彥章掙扎著看向帳門，除了全身戒備的韓家侍衛(wèi)之外，卻沒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隨即，又聽見一聲斷喝，“還不動手？！”。后頸處就狠狠挨了一下，“噗通”一聲，栽倒于塵埃！

注1：石重貴曾經(jīng)有兩個封號，齊王，鄭王。作為石敬瑭的侄兒，他原本沒機會繼承皇位。但石敬瑭的其他兒子，除了最小的一個石重睿之外，卻都慘遭橫死。所以他才得以即位。石重貴的兩個兒子，石延煦，石延寶。則被封為齊州刺史，鄭州刺史。還沒來得及封王，后晉已經(jīng)被契丹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