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生休養了幾日，身體逐漸好轉。陛下急令下派出的禁衛軍包圍了烏山附近，以禁衛軍統領再次訓練的青月為首，在肅殺令下，方圓百裏山賊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再次回到聞秋生身邊，青月的武功又上了一層，皮膚也曬黑了，眼裏那毫不掩飾的開心卻沒變。

她將從烏云寺廢墟裏挖出來的小和尚提溜到聞秋生面前，“公子，原來寺廟底下有人手挖的暗窖，這家伙就躲在裏面，躲了十幾天呢，也真是命大！”

小和尚靠著一點干糧支撐到現在，早已餓得虛弱無力，連求情都沒力氣了。

“小和尚，你既然說你是靈鏡寺方丈的弟子，為何不去靈鏡寺，而是守在這破廟裏？還一守就是好幾年？”

小和尚驚訝抬眼，他沒想到聞秋生會相信他。

好幾年了，這話他說過無數次，從未有人相信過，他早已不指望了。畢竟誰能相信靈鏡寺方丈那樣的得道高僧會收他這樣一個身無所長的孤兒做弟子？

可眼前這人竟然相信他！他不久之前還偷了人家的錢呢，甚至在大火裏還貪生怕死躲進了暗窖……

小和尚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小聲道，“師父讓我守在此處，說將來有一日有緣人會到來，當他于此地落腳扎根，時運天機交錯，未來或可有變局。”

“但我都守在這兒好幾年了，一個人影都沒有，除了你們……”

小和尚抬眼看了看聞秋生，暗自嘟囔：而且你們也不像是要在這兒做和尚的人，旁邊那位御史倒是心境平和，有當和尚的前途，但也不可能啊。

聞秋生卻若有所思。

有緣人？莫非說的就是烏山邪僧？天下傳聞靈鏡寺住持佛緣深厚、可參天機，難不成是真的？

但烏山經過一場大火，樹木枯毀，地面焦灰，慘不忍睹，烏云寺也成了一片廢墟。聞秋生思索片刻，給了小和尚一個選擇。

“小和尚，既然如此，我便再幫你一回。我走之后，會有工匠前來重建寺廟，還有山上燒毀的樹木，也會有人重新栽種，你只需繼續守著這烏云寺，另外，當你等的有緣人到來的那一天，必須及時給我送消息，做得到嗎？”

兜頭而來的驚喜差點將小和尚砸懵。

他連忙點頭，直到聞秋生離開時，臉上的笑意都沒下來。

青月在前頭帶路，聞秋生在一眾禁衛軍隨行下踏上了回京的路。路上，郭子野不止一次來轎邊詢問他的狀況，聞秋生見青月心無旁騖騎著馬，便讓郭子野進馬車說話。

“萬萬不可，這于理不合。”

聞秋生笑了笑，“當年抱著我不放的小書呆子，現在竟然也會說于理不合這種話了。”

郭子野一楞，在聞秋生戲謔的眼神下不自然地側過頭，手指微微蜷曲，語氣裏有些赧然又有些驚喜，“你……你還記得我。”

記得當然是記得，只不過當年那個書呆子和如今的溫雅公子差別太大，聞秋生一開始根本沒將兩人聯系在一起。

直到大火后蘇醒，在郭子野無微不至的照料下，他終于想起來小時候也曾經有個書呆子，其他小孩子圍著他罵他怪物的時候，小書呆子緊緊抱著他。

明明都自身難保了，還要撐著一口氣倔強否認他們，“不許欺負他，你們才是怪物！他是最好的人，他是我的——”

聞秋生回想起過往，眼裏劃過一絲笑意，“想當年，子野你還說我是你的娘子呢。”

他說的漫不經心，卻見郭子野臉色一白。

一句話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心裏，郭子野握著韁繩的手指愈加用力，指骨都開始泛白。他不用閉上眼睛，記憶裏從未消褪的那抹紅裙身影便浮現在眼前。

曾經只能在夢裏見到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他卻不能再近一步。

“如何？”聞秋生望著他愈發暗沈的眼神，微微一笑，“現在還要說于理不合嗎？御史大人。”

明艷笑容仿若罌粟，郭子野閉了閉眼，翻身上轎，車簾落下的一瞬遮住了他低沈的聲音。

“皇后，恕臣無禮了。”

……

聞秋生回宮時，薛炎沒有第一時間來迎他，當時聞秋生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問才得知在他于烏山休養時，京城發生了大事。

大將軍嚴靖遠追捕賊人失敗，陛下震怒，將軍府一眾下人盡皆死在禁衛軍刀下。若非大將軍早年便父母雙亡，或許還會再添噩耗。

而就在今日，嚴靖遠回朝，帶來了更糟糕的消息：大燕埋伏于回鶻的探子，在這場內亂中全部暴露，一干人全數自盡。

聞秋生走進太極殿前，陛下身旁近臣提醒他，“皇后多加小心，陛下心情不好，剛剛還發怒，說要將大將軍的師父張老當街問斬。”

聞秋生微微點頭。

張老可是建國重臣，當年跟著陛下一起打天下，自從培養出嚴靖遠后就辭官了。嚴靖遠保家衛國至今，陛下令他失去諸多將士兄弟，又殺盡將軍府，如今還要處死他的恩師……

聞秋生眉頭一動，望見陛下的身上暴君的影子越發清晰，他的心情竟有些愉悅。

見到聞秋生后，薛炎的情緒逐漸平和下來，不管聞秋生如何解釋自己身體已好，他仍堅持請來了宮中所有太醫為人診斷。

本打算再開幾服藥調養，但聞秋生早在休養時便喝夠了藥，現在哪裏還肯依，差點就對薛炎發了脾氣。見他生起氣來中氣十足，陛下才放心將太醫轟走，專心哄人。

從烏山一路回京長途跋涉，聞秋生身體疲憊，薛炎還要批改奏折，他便先行回了昭和殿。

回殿途中，他遠遠望見了宮門邊的嚴靖遠。

大將軍身上的盔甲閃著寒光，神情肅冷而沈默，像是剛剛從戰場上回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聞秋生聽說，他回京之時便已得知將軍府的噩耗。

聞秋生還聽說，回鶻中那些探子早已扎根十幾年，他本欲深入赴險，能救出多少人救多少，卻沒想所有探子為了不拖累將軍都選擇了以身殉國。

不過數日，大將軍失去了太多，如今他回將軍府，可真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