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突然站起身，怔怔地看著衣斷，良久，輕輕吐出一句話：“不要。”口氣是少有的堅決。衣斷坐在桌旁，瞇起眼睛看離，臉上的表情讓人琢磨不透。子笙垂下頭來，長長的發絲遮住消瘦的臉，早就知道自己同少爺會分開，少爺還會有新的弟子，只是沒有想到會這樣快。離突兀地站著，忽然覺得尷尬，伸手輕輕拽住自己的一角，淡淡地說：“起碼，也要等到明年年初選小倌的日子……”真的不想這樣快的離開笙兒，他還需要照顧。

衣斷呵呵地笑起來，吩咐仆人好好照顧笙兒，拉起離的衣袖往外走去。穿過縱橫交錯的小路，衣斷把離推進一個亭子里，自己倚在亭子的一根柱子上，挑起一雙鳳眼，靜靜地看離。離亦不答話，卻被看得有些心虛，垂下頭任發絲遮住眉眼，避開衣斷的視線。

衣斷揚起嘴角，笑容卻是冰冷。“離兒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波瀾，卻足以讓人感覺到危險。衣斷側過臉去，順手掐下一支亭邊的花朵，拿在手里把玩。“還從沒有一個倌人這樣跟我說過‘不要’呢。”他連眼睛都沒有抬起來，離卻感覺到很久沒有感覺過的惶恐。“你是跟那些老爺們在榻上做多了，那些假兮兮的‘不要’說得多了呢，還是你當真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可以跟老爺我叫板子了呢？”衣斷邊說邊淡淡地笑，手中的花被飛快地旋轉著，香氣四溢。

離微微咬下嘴唇，緩緩開口：“不是……老爺，離兒沒有那個意思。”若是在那些達官顯貴的懷中，或許可以圓滑地說些話換過這個危險的話題，可是在老爺面前的自己就像一個絲毫沒有偽裝的孩子，畢竟那一切偽裝的方法，都是老爺親自親身教給自己的。

聽了離的話，衣斷的笑容又明媚起來，他邁了步子走到離的跟前：“那么~那個孩子離兒你就收下當徒弟咯。”離垂下眼睛：“可是離兒，不想要……老爺，笙兒他……”話未說完下巴便被卡住，力道不大卻沒法掙脫，衣斷湊上來瞇起眼睛：“離兒，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呢。”手指依舊沒有松，“我從你六歲的時候收留你，你向來溫順乖巧，從沒有這樣反抗過我呢。”衣斷淡淡的笑，另一手手中的花朵已經被碾碎。離低垂著眼瞼，微微咬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是我對你太好了么？”衣斷的臉上看不出情感，“給了頭牌給你作，你不愿去接那些愛折騰的爺我也給你擋了，你還真就把自己當什么了么？！”離抬起眼睛，看見衣斷臉上少有的慍氣。衣斷靠得更近了些，口中呼出的熱氣均勻地撒在離的耳邊，“不就是一個出來賣的么？若是哪天客人厭了你了，你自己會淪落到什么地步你知道么~？”

離抿住了嘴唇，小心翼翼地去瞧衣斷靠得很近的眉眼。“離兒知道……”他說著便笑了起來：“離兒知道自己是什么貨色。那些爺寵著離兒把離兒看成什么離兒也知道。”頓了頓，“所以離兒才想要護著笙兒么……他沒有爹娘，從小都沒有人寵過他，他的那些苦楚又有誰會明白……沒人把離兒當人看，也沒人會把笙兒當人看。那我們互相護著都不行么？”似乎想要再說些什么，離卻突然禁了聲，長長的睫毛微微扇了扇，一滴淚便淌了下來。

衣斷挑起眉來，臉上的神情依舊讓人看不清。“你還是不愿意？”聽不出是疑問還是陳述。離垂下頭，良久，輕輕開口：“離兒又怎么敢違背老爺……離兒的命都是老爺給撿回來的不是么。”衣斷這才松了手，看一眼離，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轉身離開。

夜晚。斷風閣的床褥之前全是令人心魂繚繞的香氣，子笙躺在床上，任由衣斷撫摸身上每一寸肌膚，不時發出細細的呻吟。衣斷笑著俯在子笙的身上：“真是，看起來這么漂亮就是不能吃。你說你平白無故怎么就被傷到了，害得我只能眼觀，不能手動啊~”子笙咬著唇怯怯地扯出一抹微笑，伸手想要拉一絲褥子來蓋。衣斷卻壞笑著捉住他的手，輕輕啄子笙的唇，淺淺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地牽出縷縷銀絲。

門突然被敲響，衣斷皺起眉頭，仆人都是很懂規矩的，一般不會在這樣的時候來敲門。

披衣坐起，衣斷淡淡地問道：“什么事。”門外傳來回答的聲音：“老爺，牌樓那邊……有點亂，您要不要去看看？”

衣斷隨手取了一件單衣，子笙跪在床上幫他系好衣帶。衣斷垂下頭輕輕吻了吻床上的人兒：“乖，很快就回來了。”

牌樓確實有些嘈雜，本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新倌人惹惱了客人，沒想到到了門口，里面竟是被一群男人圍住的離。離似乎嘴得厲害，單手曲肘撐在桌面上，眼神迷離。他順手拿了酒杯一飲而盡，笑容魅惑地綻開：“離兒還沒醉么~~再來啊~離兒若是醉了晚上多少爺離兒都陪得起~”說罷便咯咯地笑開，等著哪個男人再遞上酒杯。

衣斷的嘴角挑起一絲笑容，陪得起？他們若是都上只怕我明天得把你背回來。

搖了扇子走上前去，“哎喲~各位爺興致真好。”衣斷的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容。走進去，站在離的身旁，一手隱蔽地狠狠掐了一下離的胳膊。“幾位爺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離兒哪里喝得醉么~幾位爺若是想要離兒陪，怕得灌到明兒個吧~”說罷便掩了嘴嘻嘻地笑起來。

離卻絲毫不順著衣斷的意思，輕衫已經滑到了肩膀，“就是到明天才醉~離兒也陪么~”衣斷的笑容有些僵，喚過一些小倌勉強打發走了那些男人，衣斷在桌邊坐下。“離兒你就巴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來上你是吧？”離抬起頭，笑得嫵媚：“哪里有……只有七八個而已么~離兒，才沒有那么……欲求不滿~呵呵”衣斷便不再去搭理他，明知道他是在耍小孩子的脾氣，發發火惹點亂子，但心中還是倏的一疼。

離笑著從衣斷的手中搶過酒杯，酒灑出了大半，他舉杯，將酒全部灌進肚里，扯出懶散的笑容。不經意間，抬起朦朧的醉眼，便看到牌樓的門口站著一個瘦弱的人兒。衣帶松松地系著，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離，腕間的紅繩紅得要流出淚來。

子笙站在門口，微微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