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不丁地抬手,拇指在她右臉頰的淤傷處輕輕撫了撫,聲音柔和得有點不像話:“還疼嗎?”
乍然嗅到他指間熟悉的氣息,寧以沫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她屏住呼吸,忙機械地搖了搖頭。
“去洗個澡,選個房間睡一覺吧。”
寧以沫如聆天聽,末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你什么時候回北京?”
“下午。”
寧以沫一口氣還沒松完,那邊已經用不容違抗的口吻補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
見寧以沫半天沒有回音,他訝然回頭,卻見她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一張臉繃得有些異常。
“我剛給你聯系了一家銀行,后天面試完上班。”辜徐行格外耐心地解釋。
像忽然換了個人一般,寧以沫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說:“我不去。”
房內的氣氛倏然冷了下來。
辜徐行像是不確定剛才聽到的,慢慢轉過身看著她,她避開他的眼神,一字一句說:“我不去北京。哥哥,你不能總這樣控制我的人生。我已經長大了,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辜徐行深呼吸了幾口氣,竭力冷靜地說:“你當初選擇一個人留在聿城,說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可是寧以沫,你睜大眼睛看看現狀,這就是你所謂的負責的人生嗎?”
寧以沫抿緊唇線:“我知道在你看來,我現在的生活糟透了,可是哥哥,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就算再不堪,這也是我要走的路,要過的人生。”
明明是傷人的話,寧以沫自己倒先紅了眼圈。
辜徐行閉了閉眼,壓住一口氣:“我半夜收到你短信的時候,不知道多開心,我以為你終于懂事了,不跟我們鬧別扭了。沒想到我巴巴地趕來這里,竟然是自作多情。也許你需要的,不過是我一個放人的電話。”
寧以沫感覺自己的眼淚在眼睛里轉啊轉的,緊握的十指處,關節都有些發白。
“七年前,你說要和我們劃清界限,我當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一切由著你,可是以沫,你不覺得你的叛逆期未免也太長了?”
寧以沫哽咽了一下,一邊解脖子上的圍巾一邊說:“哥哥,請你不要拿叛逆期說事,我已經二十二歲了,不是十二歲。今天的事情,很感謝你能來幫忙。我學校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她將圍巾往辜徐行面前一遞,轉身欲走,不料手臂卻被他緊緊抓住。辜徐行往后用力拽了她一下,她便踉蹌地撞到他身上。
他身上的氣息因怒氣蒸騰而出,是記憶里干凈而蓬勃的清香,然而這味道卻讓她恐懼得想奪路而逃,她用盡全身力氣想從他遒勁的臂彎里掙脫,卻哪里敵得過他的力道?
“我不管你多少歲,只要我在一天,就要為你負一天責,由不得你亂來。”他明顯動了真怒,喘著粗氣將她拉到沙發邊按坐下,“你指責我控制你的人生,我既擔了這個名,就不怕讓你看看,什么叫做真的控制。”
寧以沫不敢在他怒火正當頭時和他正面沖突,僵僵地坐在沙發里,抿著嘴不說話。
辜徐行將身體投進沙發里,襯衫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一手搭著著沙發背,一手胡亂摸出電視的遙控,閃了幾下,將畫面定格在一個相對安靜的頻道上。
驟然響起的人聲沖淡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兩人各守一隅,默然對峙。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都扮演一只溫順小貓的角色,他已經習慣這只貓懶洋洋地趴在他腿上曬太陽的情景,卻從未想過這只那么親他、黏他的貓有天會真的朝他揚起反抗的利爪。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杯溫水遞到了寧以沫面前。
寧以沫機械地接過那杯水,手心里傳來的溫度反倒讓她整個人顫抖了起來。她望著水面因她顫抖生出的縠紋,定了定神,緊握著那杯子說:“哥哥,你其實從來沒有正視過我們的關系,你對我好,只是因為你內疚,但是當年的傷害早過去了。是,我是少了半截拇指,可是那里早已經不疼了。我們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我現在是江寧的女朋友,以后能為我人生負責的人,只有他。”
房間里靜了靜,電視上斑駁陸離的燈光激烈地頻閃著,各色光線在辜徐行臉上明滅交替,他的臉色很白,神情透著一股疲憊。他垂下頭,用手摁了摁眉心,忽然不知所謂地笑了,那笑像暗夜里忽然擦燃火柴蹦出的光,猝然而短暫。
“看來,你真的長大了,知道往人最痛的地方下刀子了。”
頓了頓,他虛弱地揮了下手:“你走吧。”
寧以沫一言不發地起身,頭也不回地開門、關門。門合上的一瞬,忍了很久的眼淚才像一條線似的滑落。身體里,像有什么被掏空了一般,她輕輕靠著那厚實的暗紅桃心木門滑下,倚坐在那里。
緊握的左手緩緩攤開,一只少了半截的拇指猙獰而無辜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有時候,人是一種很善于忘記疼痛的動物,如果沒有什么痕跡留在那里提醒他們,也許很多在當時看來極其慘痛的事情,就真的會被丟失在時光之外,不知所終。
寧以沫誠然是不幸的,因為她所受過的每一次傷害都會在身體上留下無法愈合的痕跡,比如這少了半截的拇指。她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只要她的手還要動,就會有個東西提醒她,那段歲月在那里,那個人也在那里,就像她對他的記憶,永不磨滅,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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