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成長條的狼肉被投入沸騰的水中，很快泛出了珍珠一般的白色。眾人圍坐在火坑邊，看著肉條在水中翻滾著。帶著點(diǎn)膻腥的肉香隨著水霧升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在舌尖底下冬眠的饞蟲仿佛都被勾得傾巢出動。北境因其獨(dú)特的地理環(huán)境而衍生出了難以復(fù)刻的生態(tài)圈。在潘德的其他地方，熊掌是不可多得的食材。然而在瑞文斯頓，哪怕是最老道的廚師都會拒絕烹飪冰熊掌——無論怎么處理，冰熊的肉中永遠(yuǎn)參雜著讓人反胃的酸臭。反倒是馳騁在冰原上的雪狼卻跟他們山林中狼騷味極重的遠(yuǎn)親截然相反，肉質(zhì)相當(dāng)鮮美，無論是簡單的烹煮或是燒烤都有著十足的風(fēng)味。然而群居的雪狼卻是北境最強(qiáng)大的掠食者勢力，沒有任何一名獵人敢單獨(dú)去招惹狼群。就算是藝高人膽大的瑞文斯頓游俠，也需要以小隊為單位行動，在冰原上與狼群周旋數(shù)個日夜才有可能獵殺一頭落單的雪狼。這也使得雪狼肉成為了瑞文斯頓軍方單方面壟斷的食材，每年都能為瑞文斯頓獲取一筆可觀的收入。

肉很快熟了，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勺熱氣騰騰的肉湯，還有一條狼肉。傭兵們已經(jīng)啃了好好幾天被凍得硬邦邦的黑面包，此刻終于見到了一絲葷腥，恨不得連碗也吞下去，卻又忌憚燙手的高溫，只能捧著碗，眼巴巴地吹著，然后小小地抿一口，被燙著了也不管不顧，忙不迭伸出舌頭沿著沾著湯水的嘴唇撈一圈。一時間火堆旁全是捧著碗齜牙咧嘴的男人。一鍋肉湯很快見了底。薩拉曼又捧了些雪回來，準(zhǔn)備起第二鍋。

安森捧著碗，看著薩拉曼攪動著鍋里的積雪：“分一碗給那個迷霧山俘虜吧？”

薩拉曼停頓了一下，鼻子里哼出一聲：“留她一條小命已經(jīng)不錯了，還給她喝湯？門都沒有！”

“話可不能這么說，”安森放下了手中的碗，“俘虜理應(yīng)受到憐憫。她該有俘虜應(yīng)得的待遇。更何況這有兩頭狼，也不差這一碗湯，一條肉。”

“待遇就是，沒有！”薩拉曼重重地敲了一下鍋沿。

“安森，”有人促狹地拍了拍安森的肩膀，“你不會是看上那個迷霧山娘們了吧？不是我說，迷霧山的女人大多皮膚糙，毛孔大，脾氣還暴。那個娘們一只手估計能打你兩個。現(xiàn)在移情別戀還來得及。”

眾人哄堂大笑。安森漲紅了臉，窘迫地辯解道：“這是兩碼事！俘虜難道就應(yīng)該餓著肚子嗎？”

“安森說的有道理。”哄笑聲中，有個平靜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那是埃修，他沒有加入火坑旁的小圈子，只是盤坐在火光的邊緣，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基亞坐在他對面，正用一截松枝在雪地上畫些什么。兩人的肉湯都已經(jīng)喝完，空碗擺在手邊。埃修的話適時地讓傭兵們安靜下來。早在先前那場與劫掠小隊的遭遇戰(zhàn)，埃修已經(jīng)用他的實力在這個隊伍里建立了絕對的威信。傭兵崇敬力量，一個人的話語權(quán)往往與其強(qiáng)悍程度成正比，尤其是在銀湖鎮(zhèn)混跡的傭兵更是對此奉若至理。“也不差這一碗湯，一條肉。”埃修說，“下一鍋好了之后，安森你送一碗給那個俘虜。”

“好！”安森的眼神明亮起來。

……

“這是我們大概的路線，已經(jīng)很接近波因布魯了，預(yù)計明天中午就能到達(dá)。”基亞將手中的松枝插在雪里，“這一路來我們雖然撞見過好幾隊劫掠小隊，任何一支的規(guī)模都不會遜色于我們最開始擊潰的那支。但是他們都沒有選擇跟我們沖突，也許是那張白狼皮起了作用。”基亞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馬車，“作為一個貴族小姐，還是帝國人，她懂的東西已經(jīng)綱太多了。”

“我還在想，你為什么要讓我支持安森？”埃修問。

“本來我是想自己出面的，但是瓦爾雪原那場遭遇戰(zhàn)之后，你我在這支隊伍里的話語權(quán)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失衡。他們不一定會服我。而這年頭，還秉持著騎士精神的人不多了——更何況安森還不是騎士，他甚至都不是個有姓氏的貴族。”基亞說，“騎士精神不是天真，是難能可貴的美德，只是美德在戰(zhàn)火里一文不值而已。”

“連你也相信騎士小說里的那一套？”埃修皺眉。

“騎士精神可不是馬迪甘杜撰的東西啊。最早的騎士精神又叫騎士八德，可以追溯到潘德·卡瓦拉親自撰寫的《瓦利德斯憲章》，在憲章中占據(jù)著相當(dāng)?shù)钠Ｖt卑、榮譽(yù)、犧牲、精神、忠誠、英勇、憐憫、公正，”基亞聳了聳肩，“這十六個字念出來總會讓我熱血沸騰。但是像安森那樣，以騎士精神作為人生準(zhǔn)則，我做不到——光是忠誠這關(guān)我就過不了。”基亞自嘲地指了指自己，“我，一個薩里昂人，有一個身為馬里昂斯公爵的父親，卻千里迢迢跑到瑞文斯頓做傭兵。說出去有誰敢信？”他搖了搖頭，“這也是我最尊敬他的地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同齡人中還有一個這么單純的家伙。”

“也可以說是天真。”埃修淡淡地說，“你剛才都說過，美德在戰(zhàn)火里一文不值。他遲早會被自己的天真——或者說是美德害死。”

“人不可能一成不變，他會成長的，至少會在理想與現(xiàn)實中找到一個平衡點(diǎn)。”基亞苦笑，“安森跟你是兩個極端。你是絕對的現(xiàn)實主義者，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極其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你知道我是有理想的對吧？”埃修說。

“有理想，跟理想主義是兩回事。”基亞無奈地?fù)u了搖頭，“這是老師對我說的，但是這個很難解釋清楚。我也是一知半解，當(dāng)初老師并沒有細(xì)講，只是讓我多去潘德大6上走動走動，自然會明白。”

埃修還想再說些什么，一聲驚叫突然響起，仿佛渡鴉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