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飛星的母親……是被我害死的。”楊一心垂眸輕輕說道。

既然下定決心不再逃避，那就逼自己說出來，將傷口的縫線徹底撕開，倒也痛快。

回憶緩緩鋪陳，恍如昨日。

“小朋友，你怎么蹲在這兒寫作業(yè)？”

那是第一次見面，楊一心弄丟了家門鑰匙，他不知道楊申什么時候回家，于是蹲在家門口寫作業(yè)，作業(yè)本攤在地上，衣袖口蹭得全是灰，臟兮兮的像個小乞丐。

當(dāng)女人的聲音從旁邊響起，他抬頭看了眼葉靜文，還以為自己擋了她的路，于是挪了挪身體，一言不發(fā)地接著寫。

葉靜文開門進(jìn)去了，過了一會兒又打開門，靠在門邊說：“來我家寫吧，別趴在地上。”

楊一心依舊不理她，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小朋友，你難道在怕我嗎？”

“我沒怕你。”楊一心抬起頭，不服氣地說：“我不怕任何人！”

葉文靜蹲下來平視他，嘴裏叼著一根煙，但沒有點，似笑非笑地伸出手說：“長得還挺可愛的，認(rèn)識一下，我是上個月搬過來的，姓葉，叫葉文靜。你呢？”

“我叫楊一心。”看著女人伸出來的手，楊一心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和她握住。他第一次這樣與人握手，感覺被平等相待，于是對她有了一絲好感。

“楊一心，我作為新鄰居邀請你來我家裏做客，來嗎？”葉文靜問。

“那……好吧。”楊一心收拾了東西，走進(jìn)她家裏。

女人關(guān)了門，把煙盒扔在一邊，一邊開冰箱一邊說：“你隨便坐哪吧，我餓死了，得先做個飯。”

楊一心找了個光線好的地方坐了，發(fā)現(xiàn)桌上也放了個書包，還有一個作業(yè)本，姓名的地方寫著狗爬的三個字：葉飛星。

他把葉飛星的東西挪到一邊，自己拿出作業(yè)來寫。

過了一會兒，廚房裏飄出炒飯的香味，葉文靜端著兩個碗出來，一個小點的碗放在楊一心面前，又?jǐn)Q開一瓶腌菜，說：“看你應(yīng)該也餓了，可惜剩飯不多，今天我兒子不在，我也沒買菜，湊合一頓吧。”

面前的蛋炒飯裹著金黃的光澤，裏面還混著不少火腿和蔥花，楊一心咽了咽口水，見她自顧自地吃飯，于是也忍不住放下筆，拿起筷子。

“你爸媽什么時候回來啊？等會兒見你不在該擔(dān)心了。”葉文靜說。

“她不會擔(dān)心的。”楊一心說。

葉文靜抬眼看他，從他臉上看出一些難過，于是嘆了口氣，“世界上什么樣的父母都有，這就是狗屎一樣的世界。”

“那你呢？你是個好媽媽嗎？”楊一心猜到葉飛星大概是她的兒子，聽她這樣講，就問道。

葉文靜“噗嗤”地笑出聲，“你還真敢問。說實話，我也是個狗屎一樣的媽媽，不過我稍微好一點，不至于讓我兒子蹲在門口寫作業(yè)。”

楊一心也笑起來，覺得她很有意思。

后來他認(rèn)識了葉飛星，兩個人很快就玩在一起，往后經(jīng)常去葉文靜那裏蹭飯。

他總是看見葉文靜扔在桌上的煙盒在變，煙灰缸也時常有煙頭，但從沒見她在他們面前抽煙。這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仍有細(xì)膩之處。

她文化水平不高，但總會抽查他們的作業(yè)，一旦發(fā)現(xiàn)葉飛星抄了作業(yè)，或者楊一心替他寫，就會把兩個人都揪出來一起罵。

一次期末考試，楊一心考了全班第一，拿到成績單第一時間他想到的不是楊申，而是葉文靜，他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或許不合適。

當(dāng)他沖到葉文靜面前，看見她拿著葉飛星的成績單直嘆氣的時候，才猛然發(fā)覺自己不該這樣炫耀。

葉飛星站在旁邊低著頭，沖著楊一心擠眉弄眼，大概意思是：我考砸了，我媽要是要打我，你趕緊攔住！

楊一心偷偷做了個“ok”的手勢。

“你們兩個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葉文靜放下成績單，挑眉掃向兩人。

葉飛星不敢說話，楊一心就說：“沒什么，我找他出去玩。”

“考成這樣還出去玩呢？”葉文靜捏著成績單的一個角，在空中甩了兩下，突然看向楊一心背在后面的手，“你藏的什么東西？拿出來。”

“沒什么，我自己的東西。”楊一心往后退了一步。

葉文靜突然出手偷襲，獰笑著搶過楊一心手裏的紙，“拿過來就是給我看的，還藏什么……哎呦！”她攤開一看，瞪大眼睛，“考了班級第一啊！”

楊一心忐忑地看著她，不料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竟然非常高興，“可以啊楊一心，有點本事！我決定了，今天晚上帶你們出去吃頓好的！”

“好耶！”葉飛星跳起來。

“叫叫叫，還不去換鞋！”葉文靜按著他腦袋拍了兩下，把人趕去換鞋，又用力揉了揉楊一心的腦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燒烤還是火鍋？”

“媽！我想吃燒烤！”葉飛星從房間裏探出頭。

“知道啦！”葉文靜又問楊一心：“你呢？也是燒烤啊？”

楊一心看著她笑意盈盈的臉，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用力點點頭。

楊一心始終是個心細(xì)的人，他既從葉文靜這裏獲得了認(rèn)同感，又擔(dān)心自己過于炫耀，傷害了葉飛星的感情。

而葉飛星卻說：“我媽說了，要是我讀不好書，說明我以后有別的本事比讀書厲害，你就等著有一天被我超過吧！”

楊一心聽著他自豪的話語，前所未有地羨慕他有一個這樣的媽媽。

葉文靜并不是她自己所說的狗屎一樣的媽媽，她是楊一心向往的人。楊申不肯給的母愛，他鑿壁借光一般從葉文靜那裏偷偷借來。

他知道她永遠(yuǎn)不會變成自己的母親，但是他依戀她流露的每一絲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