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海棠色
電光火石之際,周瀲猛地伸出手臂,按在一旁的桌面上,手腕使力,險險地消了去勢,好懸停在了謝執(zhí)面前。
二人四目相對,相距不過一寸,更要命的是,周瀲倉促之際未來得及看清,謝執(zhí)又醉得糊裏糊涂不曉得躲,他撐在桌面上那只手好巧不巧,正正覆在了謝執(zhí)手背上。
掌心所觸之處一片溫軟,那張朝思暮想的好看面孔近在咫尺,周瀲幾乎連呼吸都微微停住,整個人都僵硬起來,關(guān)節(jié)銹蝕成一團(tuán),好似一下都再動不了。
桌上的羊肉鍋子依舊在鍥而不舍沸騰著,咕嘟咕嘟的聲響像是一路灼進(jìn)了周瀲胸膛中,把一顆心攪得一塌糊涂,半點清明都不剩。
過了不知多久,面前那雙水墨畫就的眼很輕地眨了眨,周瀲眼睜睜地瞧著,它一點點泛起氤氳的水汽,眼尾處沁出極可憐的紅。
這人又被他惹哭了。
“疼,”謝執(zhí)扁了扁嘴,眼中那一點水色顫顫的,好似落在了周瀲心尖上。
周瀲手忙腳亂地直起身子,手抬起,落在那人肩上,松松地握著,將人上下打量一圈。
“怎么了?”
“哪裏疼?”
“是胃不舒服么?”
天寒,他們一路從周府來,不經(jīng)意怕是吃了冷風(fēng)進(jìn)去,方才那半盞酒也是冷的,兩下一沖,胃裏想來不會好受。
謝執(zhí)眼圈紅著,搖了搖頭,任由他握著肩,也不掙脫,只將先前搭在桌上,被周瀲蓋住的那只手抬起來,直直地遞去周瀲眼前。
“手疼,”小巧的鼻尖很輕地聳了聳,他的聲音悶悶的,透著委屈,萬分嬌氣地抱怨,“你好重?!?
“抱,抱歉?!敝転噯×松ぷ?,握在他肩上的手忙松開,稍稍朝后退了一點,轉(zhuǎn)而握上了他的手腕。
“我看一看。”
掌中的手腕纖細(xì),盈盈一握,方才被按著的手背處已經(jīng)紅了大片,叫旁邊白皙的肌膚一襯,分外扎眼,瞧起來簡直有些可憐。
“都紅了!”
那人乖乖舉著手腕叫他瞧,唇抿一抿,數(shù)落周瀲的惡行。
“是我的不是,”周瀲?yán)蠈嵳J(rèn)錯,握著謝執(zhí)手腕的力道跟著不自覺放輕,“還疼嗎?”
“我去叫阿拂找些藥來,替你涂上,好不好?”
醉了的人最聽不清話,謝執(zhí)只聽見一個“藥”字,眉心蹙成一團(tuán),掙著,便要往后躲。
“不吃藥,”他緊緊抿著唇角,一時連手上的疼都顧不得了,鴉翅般茸密的長睫微微顫著,用一雙含著水汽的眼看人,帶了點懇求似的。
“不吃藥,好不好?”
“藥是苦的?!彼局?,周瀲不松手,他就躲不掉,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原地。
這人最怕苦,每次喝藥都像要了命。周瀲記得,從前在寒汀閣時,他看著他,一碗藥總能磨蹭一個時辰,末了捏著鼻子灌下去,還要饒上半碟子蜜餞,才肯罷休。
沒想到人都醉成這樣了,怕苦的性子倒還沒怎么變。
“不吃,”周瀲哄他,“不用吃。”
“只是拿來,替你涂在手背上?!?
他溫聲道,“涂了就不疼了?!?
謝執(zhí)從小到大,大約沒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著的——周瀲無可奈何地想——這人只要哭一哭,皺一皺眉,就能讓人心疼得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他眼前。
喝醉的人講不清道理,謝執(zhí)認(rèn)定了藥苦,無論如何都不許周瀲去拿,縮著肩膀,拿另一只手拽著周瀲袖子,眼巴巴地講,“吹一吹。”
“吹吹就不疼了?!?
他給周瀲做示范,自己先低下頭,形狀好看的唇微微嘬起,朝著泛紅的手背呼了一口氣。
“像這樣?!彼痤^,亮晶晶的一雙眼看向周瀲,盈盈生亮,像是懵懂的幼貓一般。
周瀲有些怔怔地,看進(jìn)那雙眼睛裏。
像是蓄在峰頂?shù)暮矗纬簩庫o,映出世間百態(tài)。
“快呀。”謝執(zhí)朝他抬了抬手腕,仿佛催促一般。
周瀲胸膛中的一顆心幾乎要蹦跳出來,沖到喉嚨口。對面人還在認(rèn)真地盯著他瞧,他閉了閉眼,喉結(jié)上下滑動一下,終于還是低下頭去,照著謝執(zhí)先前那樣,動作很輕地吹了一下。
掌中的手腕倏地往后縮了縮,那人垂著眼,眼睫垂落下去,在眼下遮出一小片陰影,連帶著眼底的神色一并遮掩進(jìn)去。
“癢,”他小聲說,移過另一只手,一根根很小心地掰開了周瀲的手指,“不要你動了。”
“……好,”周瀲啞著嗓子,順勢松開了手,“那你自己來。”
“小心些?!?
頰上燙的好似火一般,他今夜大約也喝醉了。
謝執(zhí)坐在凳子上,微微側(cè)過身,拿一只手在另一只掌心托著,就著燈燭明光,很認(rèn)真地吹氣,停一會兒,嘴裏輕輕地對著手背念叨,“不疼,不疼……”
周瀲好像明白為什么阿拂他們擔(dān)心謝執(zhí)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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