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或許學長從來就不需要自己。

淮左收拾完，就問彌望要不要洗澡。

彌望的那幅手腳，自己一個人根本是不可能洗澡的。就算有人幫忙，那也是一套麻煩的流程，受傷的手和腳都需要用塑料袋包好，然后脫衣服的時候也麻煩，洗完之后穿衣服也麻煩，好在的是現在是夏天，全身上下總共沒幾件，煎熬也就少得多。

本來爸爸在的時候，這事是爸爸幫忙，爸爸走了之后，媽媽幫了彌望兩天，彌望實在是不好意思了，死活不讓媽媽再進浴室，只得讓淮左幫他。

所以從出院至今，彌望跟學長之間的問題一直沒得到解決，可淮左該做的也都還是一絲不茍地在做。

彌望其實很想嘗試獨立完成這個任務，可是奈何他真的很難只靠自己一個人完成，忍不住心想，那些只有一只手，甚至沒有手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包好了手臂和腿，渾身上下脫得只剩下內褲，淮左也挽起了袖口和褲腿，扶著他進了浴室。

彌望坐在凳子上，受傷的腿還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盡量地避免被水灑到。淮左開了水，給他試了溫度，然后才往他身上沖。

彌望一個月沒剪頭發，已經長得微長，稍微出點汗就忍不住想洗，淮左也給他洗，讓他低著頭，沖了水，然后抹上洗發露。

彌望用一條毛巾按在額前眼睛上方，這是在經歷了一個月之后，得出來的保護自己眼睛的方法。

彌望低著頭，感覺到淮左的手指在自己頭頂按壓，心想，像這樣親密的互動，可以說是非關系最好的人是辦不到的，可為什么就算學長在給他洗頭，他依然覺得他們之間還很遠呢？

彌望突然從低著頭的下方問：“學長，你給別人洗過頭嗎？”

“沒有。”這種事，怎么可能，他彌望是頭一個讓自己給他洗澡還洗頭的人。

“那你跟別人一起洗過澡嗎？”

“沒有。”這都什么問題？我為什么要跟別人一起洗澡？

“大學的時候難道不會有跟室友一起擠廁所洗澡的時候嗎？”

“我大學不住校，高中初中小學都不住校。”

“哦。”彌望倒是忘了這個了。彌望時常會忘了學長跟自己的成長經歷成長環境不一樣，實際上他對淮左的了解不足以讓他記得太多，彌望只熟悉從認識開始的淮左，而以前的他，彌望盡管聽了很多，可畫面都很遙遠，記憶也就變得很模糊。

這一刻，彌望真的好想自己跟淮左是從小就認識，像少冬哥那樣，從襁褓裏開始，然后認識十幾年，自己看著他長大，他的一切一切都能知道。他傷心的事，難過的事，痛苦的事，還有他父母去世的時候，也要一直陪在他身邊。

淮左給彌望沖洗干凈了頭發，說：“抬頭。”

彌望從思緒中出來，慢慢地直起身，用毛巾擦了一下從額前留下來的水，抬眼望向淮左，水汽朦朧了他的眼，看得淮左好像都有些不真實，彌望鬼使神差的，低聲問：“學長，你想讓我搬走嗎？”

淮左抬起花灑的手一頓，慢慢地放下，落到了最低點。

他跟彌望，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遙遙地望著彼此。彌望額前的水流進了眼角，但是彌望不想去擦。

花灑還在孜孜不倦地工作，水聲回響在空曠地浴室裏，宣告著時間的流動，并沒有在這一刻靜止。

淮左看著彌望的眼睛，問他：“你想搬走嗎？”

彌望鼻子一酸，眼淚就往外冒，他忍著哭搖頭。

“為什么？因為房租便宜，還是因為這裏豪華又舒適？”

彌望依舊搖頭，聽著淮左毫無感情的質問，他心裏也逐漸委屈起來，咬著雙唇，眼睛一垂淚水就掉下來了，然后還是搖頭。

“不是嗎？那是為什么？”

“因為……”彌望眼淚繼續在掉。

淮左依舊看著他，等著他給答案。

“因為我喜歡學長。”

淮左表情怔住。

彌望清澈的目光看著淮左，眼淚還在掉，他說：“因為我不想讓學長孤單一個人，我想在這裏陪你一起生活，但我給不起你原價的房租，我什么對等的東西都拿不出來，可是我又不想一直這么占你的便宜，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對不起，學長，你教教我，我現在應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原諒我，怎樣才能繼續留下來？”

淮左許久才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心情好像坐過了一次過山車一樣，從低處沖上云霄，又從高處瞬間跌落，提起又落下，全然一個超出預料的刺激。

而起伏過后，竟然還讓他穩穩地回到了原位，于是所有有關驚險的震撼全都不翼而飛，只剩下了一抹心酸和感動纏繞在心口，搖晃，發酵一般，逐漸發脹，到占滿了心口。

淮左閉上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彌望，我早晚有一天……”

彌望忐忑不安地看著淮左，臉上還掛著淚珠。

然而淮左此時因為心口的膨脹而呼吸不得，來回地走了一次才終于冷靜了下來，用一種難以言狀的覆雜眼神看著彌望，在彌望不解又求救般的目光中，淮左嘆氣說：“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在茫茫人海中就找了你來跟我一起住？”

彌望似得到了安撫，又似依舊未能完全明白一般，還是望著淮左。可是淮左看不下去了，舉起花灑對上他的臉，幫他洗掉他那哭過之后的滑稽臉龐，和那好似根本只是無心之過的單純模樣。

不等彌望追問，淮左斬釘截鐵地說：“這事到此為止！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只要你今后不要像這次這樣惹我，我就……”后面的這句話，淮左卻沒想好要怎么說。

彌望被澆了一個滿頭滿臉，等淮左轉移到了其他地方，他才抹了一把臉，又被淮左扳過肩膀背過身去，由淮左給他沖后背，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后續，自己斟酌了一下，說：“我以后不會再犯跟這次一樣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