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姤

“誰把我爹的墓碑踢壞了？”一個腦袋圓圓、肚子鼓鼓的中年油膩男，氣呼呼的走上來，瞪著盤腿坐在老爺子墳圈子上的南辭戎吼道，“你？！活膩歪了是吧！你特么的給我起來！我花幾百萬修個墳不是給你當屁股墊的！給我滾開！”

南辭戎正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眼皮都沒抬一下，說“你是金老爺子的大兒子？”

“是金總……”女主管狗腿似的低聲提醒。

“金老爺子想要回祖墳。”

金總楞了一下，隨即破口大罵“有沒有完了？！你們這么整有沒有意思？今天來個人說老爺子想要住城裏，讓我選個坑；明天又來個人說老爺子想住大房子，讓我給擴建；又說老爺子缺錢缺美女，我大大小小來來回回也燒了不少紙錢吧？！前一陣子說漏雨了得加固，上周說投胎了得超度！這回咋的？回祖墳？！感情我太監入洞房，全雞毛白忙活是吧？！狗屁！”

我看著越說越激動的金總，低頭湊到南辭戎耳邊，說，“這大哥被人騙了，老爺子根本沒想葬在這！騙他的人，只是為了錢，而且，大哥肯定沒少花，我當時被人騙得褲衩都穿不上的時候，都沒這么氣急敗壞過。”

“你，被人騙了。”南辭戎不緊不慢的說。

“我擦！你真不帶動腦思考的啊？我說啥你說啥啊？”我翻了翻白眼。

“你少給我來這套，你不也來騙我的嗎？你又是誰介紹來給我裝神弄鬼的？”金總擺了擺肥碩的大手掌，手指上面的大金戒指晃的我眼暈。

“我們不要錢。”南辭戎不緊不慢的說。

“哦，不要錢，要金子。”金總顯然不相信，掐著腰甩著臉蛋子說，“你們就不用一波一波的上我這薅羊毛了。是，前一陣子我確實鬧了毛病，現在我都好了，你們來晚了！”

“我們什么都不要，只是來告訴你，老爺子要回祖墳。”南辭戎繼續說道，“他來找過你，但是你不明白……”

“放你媽臭狗羅圈屁！”金總暴躁起來，“我爹來找我，不是你們給我翻譯的么？要不我能知道我爹要這么多東西？我老爹活著的時候勤儉節約，死了之后開始翻花花腸子？我呸！就是你們這幫大騙子從中作梗，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雖然這個金總確實花了不少錢，但他花的并不心甘情愿，“一定是金老爺子來找他的時候，他身體出現了異樣，想找人解決，卻碰到了騙子。現在老爺子不來鬧他了，他就全好了，所以就不想再解決這個事了。不過……為什么他即使這么不情愿也舍得拿錢出來給騙子呢？會不會是因為……他心裏有愧，花錢只是為了買份心安？”

“你，心中有愧。”南辭戎的話一出，金總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楞住了，隨后，他回身使了使眼色，女主管便帶著一眾保安，退下去了。

墳頭上，只留下南辭戎和油膩的金總，還有形似陰風的我。

“你說我有愧，我愧在哪？”金總沈著臉問。

“你，不孝順。”南辭戎略有猶豫。

“我不孝順？我不孝順我能花這么多錢修墳嗎？”金總反駁道。

“問問他，老爺子活著的時候，他是怎么孝順的？”我在旁邊支著招。

“活著的時候，你怎么孝順的。”果真原封不動的傳話。

“活、活著的時候，我給找的最好的、最高檔的養老院，”金總似乎有些激動，“護工我都給找的最好的！我舍得花錢……”

“時間呢，你舍得時間嗎？”南辭戎追問道。

這我可沒想到，南辭戎的話也讓我陷入了沈思，是啊，我又何曾舍得過時間陪在爸媽身邊……

“我……時間……那……我不得掙錢么！”金總有點語無倫次了，“我得……掙錢啊，一個公司，幾十口子人都等著我吃飯呢！”

“他弟弟呢？”我忽然想起來他還有個弟弟。

“你弟弟呢？”

“老弟……”金總蹲下身來，一屁股坐在老爺子的墳頭，“我那個不爭氣的傻弟弟，鬧了官司，本來用錢就能解決的事，他不跟我說，被抓了……在裏面關著呢……我一直都沒敢告訴我爹這件事，只是說，該輪到我照顧沒讓他回老家，可哪成想……”

“金老爺子……怎么……去世的。”南辭戎又問。

“我……”金總哽咽了一下，用手使勁搓了搓臉，說“不知道，養老院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爹已經……涼了。”

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再吹風。

人，有太多的選擇，有太多的無奈。金總到底孝不孝順，我們無法判斷，因為他的肩膀上需要扛起更多的家庭，只能放棄對父親的陪伴，他一直用金錢來彌補未盡孝道的遺憾，卻不知，這條路越走越遠。

太陽快落山了，周圍漸漸暗了下來，金總深深地嘆了口氣，問道，“我爹……真的要回祖墳嗎？”

“嗯。”南辭戎微微的點了點頭。

“我爹……是不是沒要大房子，沒要錢和美女？”

“嗯。”

金總又用手抹了把臉，欣慰的笑道“我特么就知道，我爹不是那貪財好色的人。”

“你，相信我們。”

“嗯。嗯？”金總警惕起來，充滿疑惑的看著南辭戎，“你……們？我就只看到了你，那個們，在哪？”

我輕輕的坐在金總旁邊，伸手摟了摟他的肩膀，說“們，在這。”

金總明顯的一顫，急忙站起身，看了看四周，整理了一下情緒，說“我相信你，你們。是因為你……們說出了我有愧疚，不像前幾個，上來就讓我花錢。”

南辭戎也從墳圈子上站起身，說“那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再見。”

我跟著南辭戎轉頭向山下走去，金總一個人站在暮色中撫摸著被南辭戎踢壞的墓碑。

“哥們！！”金總喊道。

我和南辭戎站定，“他該不會是讓咱們賠墓碑錢吧？你……有錢么？”我有點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