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別
今日是個好天氣。我突發奇想地想要買一朵花，便走上大街。這裏的街道在清晨安謐寧靜，我已經在這兒住了好多年。陽光從不吝嗇灑下，貓狗毛色鮮亮精神飽滿，空氣溫暖濕潤，草坪油綠、生機勃勃。
鮮花店的花也美麗，所以我一直很滿意我的生活。我住的這棟樓不高，一樓的鄰居是兩位男子，一對同性戀人。他們對我一向彬彬有禮，友好地問早。他們的情誼平凡又不單調，如同話本故事裏的模范。
兩人還有一個小花園，每次路過都叫我十分羨慕。
他們去工作的時間大概不同，我下樓買花的時候看見他們正站在花園外告別。望了一眼我便走了，這情景已經見了許多遍，本應習以為常。但我忽然又想再回一下頭，遠遠地看向他們。
好像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我是個按捺不住的性子，明明察覺出有什么不對還想不出來更是令我抓狂。于是我只好默念著對不起，一邊偷偷用手機拍下他們才去了花店。
花店裏滿是各種模樣的花，我左右挑選了一番，不過說實話我對花并不熟悉，只是看著喜歡便拿罷了。店主我倒是認識，是個學中文畢業卻來賣花的男人。他細心地將我選的一捧花包在一起，笑著介紹這大片的藍色是桔梗花，花語是遺憾。
遺憾？我笑道，我確實只是看它好看，自己倒沒什么遺憾的。
回去的路上我給花拍了張照，翻看相冊時看到了早上偷拍的那對戀人。一看才發現昨天調的界面忘了撥回去，匆忙之中我點的是錄像。不過外面的光線太亮，我也沒看清什么。
到家泡了一杯花茶，我倚在那重新點開視頻。看起來沒什么異樣，他們倆說了幾句話，笑著抱了一下，又相互貼近。
但我還是覺得有什么不對。鏡頭下兩人先前的動作都照常，直到他們擁抱后又靠近時，畫面忽然模糊起來。
可我確定從穩定程度看我的手沒有在這個時候抖動，鏡頭也沒有跑焦，畢竟額頭部分都還看得見。我應該這么形容，畫面裏他們的面部好像突然被罩了十層紗上去，又像是開了濾鏡中的背景模糊。
那時的他們本應正在做什么？我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努力思索我這對見過許多次面的鄰居。不想記憶也模糊起來，只好暫時擱置一邊，打算明早再看看。
第二天我算著同樣的時間，果然路過了那對在告別的戀人。他們仍舊在看見我的時候說了聲早，又轉過頭去。這回我放慢了腳步，側身站在路口裝作在等人，眼睛朝那邊瞄。
人眼的辨識力比電子相機強了許多，我鬼鬼祟祟地偷看著他們倆說了幾句話，笑著擁抱一下，而后相互貼近。突然一陣模糊感猛地蓋下來，仿佛我眼睛裏充滿了淚水。
居然和視頻裏是同一時刻。
我下意識揉了幾下眼睛，但怎么都看不清，直到我的兩位鄰居揮手分開，其中一人朝路邊走來。
“嗨，你還在這？”他沖我招呼著。
我有點尷尬地笑笑，辯解說今天約了個朋友。
我和相機怎么可能在同一個時間瞎了？揣了一肚子疑惑，我無功而返。
從日歷看距離我寫的字數計劃還差了不少，我不得不開始趕稿子。泡上一杯花茶，我趕緊打開電腦。不過發表作品的網站忽然提示我收到一條公共信息，急切地閃動個不停。還沒等我點掉這個，手機又收到朋友轟炸來的消息。
【你看到沒！xx又出了新的描寫限制！】
同時鼠標點開了電腦的公共短信，兩個屏幕的話突然間重合了。
【……為了更有利于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本站經過多次考量，現決定在包含小眾文化的文學作品中限制對于接吻相關情節的描寫，望廣大作者朋友配合理解，註意……】
我一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讀到了什么。無力感咕嘟咕嘟地漫上來，似乎緊緊纏在我的每一根手指上，讓它們幾乎難以在鍵盤上再打下字。
我忽然想起一樓的鄰居。
昨天買的桔梗花還沒有枯萎，放在不遠處。風從開著的窗鉆進來，吹來花店老板昨天的話。桔梗花的花語是遺憾。
遺憾什么呢？我本沒有遺憾，但這個時代有。
一樓的戀人在早上擁抱，靠近，唇瓣觸碰。不過從此以后這些都會變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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