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高二開學沒多久，曲溯陽去網吧的次數驟增。每天放學回家幫阿嬤做好事，吃過飯，就拎起書包說去上晚自習，實則偷偷去網吧開三小時的座，不干別的，登上q|q，和周鏡霜聊天。

但周鏡霜也要上晚自習，一條消息要隔挺久她才能回，一晚上下來，兩人聊的還沒有以前一周攢的多。

周鏡霜問他怎么突然天天在線了，他謊稱需要查些學習資料，來網吧會比較方便，順便還可以幫她講一些她不會的題。周鏡霜沒有半點懷疑，時不時發一些不會的題過來，每天聊天結束還叮囑他不要太拼，適當休息。

曲溯陽一面享受她的關心和依賴，一面譴責自己對她的欺騙。

每天來網吧不為別的，只想從她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她和林嘉陽的進展，有時候她沒提，他會刻意將話題引上去。如果周鏡霜夸他或者分享最近和他的生活，他會緊張不安，會嫉妒，甚至惡毒地想為什么林嘉陽不離她遠一點。

但林嘉陽那樣優秀的人，不僅能提供她學習上的幫助，還能給她的生活帶去樂趣，那是遠在朝城的他做不到的。他無數次在對話框裏打出“可不可以不要和林嘉陽走太近”，每一次都刪掉，他沒有資格去要求周鏡霜該做什么。

那只是他自私且見不得光的晦暗心思。

他就這樣日覆一日生活在矛盾裏，像個只能躲在陰溝的窺探者，貪婪地、瘋狂地靠她的只言片語和自己的想象去覆現他們的一舉一動。

等意識到自己有這樣偏執可怕的情緒時，學期已經過半。然而魚龍混雜的網吧不是學習的地方，加上他一直胡思亂想，不出意外，成績下滑了許多。

但他瘋了一樣，化身賭徒，堅定自己下次能考回來，訂正卷子，和老師保證后，依舊去了網吧。

直到阿嬤拿著藤條，和夏菱把他從網吧帶出來，阿嬤把他狠狠抽了一頓后，他才由魔怔中清醒一些。

阿嬤問他原因，他再次謊稱因為迷上一款游戲，把阿嬤氣倒。

他愧疚得不行，和阿嬤保證再也不去。此后變回從前的曲溯陽，上學認真聽課，把之前的補回來，放學回家學習，守著阿嬤。

也因此，斷了和周鏡霜的聯系。

但這樣的失聯引發胡亂猜測的后果比之前每天聯系還要嚴重，失眠一周后，他拿了兼職的錢直奔手機店。

那時已經出了全屏智能手機，不過不是觸屏，是那種用指甲去戳或者用自帶的筆點，很時興的款式，身邊的同學都在用，周鏡霜也是，上回來用的是老板說的最新款。但價格稍貴，曲溯陽留了一部分暑假周鏡霜來的花銷，再留了一點應急的，剩下的只是那部手機價格的三分之一。

曲溯陽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別人的差距，以前他從不想這些，一直秉持什么樣的經濟水平過什么樣的日子。但面對那款買不起的手機，從未有過的自卑深深籠罩著他。

這是他與身邊同學的差距，是他和周鏡霜的差距，也是他和林嘉陽的差距。與他們相比，他就像一雙草編的鞋子，被放置在人群熙攘的市集叫賣，如何能同那些鑲著發亮的寶石放在櫥窗的水晶鞋相比。

他帶著這樣自卑的想法，低著頭，佝著身體買了部按鍵的。可惜沒多久，再次被阿嬤發現了。

阿嬤的病還沒好全，斷斷續續咳嗽著，看向他時一臉痛心疾首。

曲溯陽不敢看她，怕從她眼裏看到一個陌生的自己，頭低著，直挺挺站著。

良久，阿嬤終于開口：“你一直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從沒讓阿嬤操過心，這段時間這么反常，我姑且當作你的叛逆期來得比別人遲。但小陽，阿嬤希望你只是一時沖動，青春期的孩子自控力差這很正常。但我在一天，就得看著你一天，在你做錯的時候把你拉回來。現在是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小陽，阿嬤老了，也無用，沒什么能留給你，也幫不了你什么，你之后的路都是要靠你自己走，要什么都得靠你自己掙，如果今天我不管你，讓你繼續下去，你告訴我，你要走到哪去？要走多久？”

“阿嬤并不覺得這世上只有讀書一條路能走，你瞧我沒讀多少書，不也照樣活到現在。但時代不一樣了，這是一條相對簡單相對公平的捷徑，你就要這么放棄掉嗎？要等到幾十年后落入當初你本該可以，可是卻沒有的后悔中嗎？”

阿嬤把手機往他的方向移，“手機還給你，但你需要好好想想要不要繼續用，該怎么用。”

說完，起身回了房間。

曲溯陽沒有拿回手機，也站著不動。阿嬤在房間沒有出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過，直到夏菱來了，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察覺到雙腿泛酸。

夏菱扶他到院子裏坐，把店裏剩的糖水拿給他喝，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問：“被阿嬤訓了？”

“嗯。”

夏菱哼笑一聲：“沈迷游戲？曲溯陽，你可真不會說謊。”

曲溯陽動作一頓，夏菱看出來了，那阿嬤……

“阿嬤要是真信，早把你腿打斷了。”

曲溯陽沈默。

良久，夏菱問：“是因為鏡霜吧？”

曲溯陽點頭。

“什么天大的事需要你時時刻刻能讓她找著？嶺安是沒人了嗎？就非得你？”夏菱氣極，口不擇言：“周鏡霜真是個害人精！”

“不是，不是她的問題，是我。她認識了一個很優秀的男生，我怕她……”

還沒說話，被夏菱急聲打斷：“她認識誰關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充其量也就是她的發小，你能管什么？她就算是喜歡那個人，和他談戀愛了，你也管不著！”

這句話像一根針，挑開這些日子他的自欺，“是啊，我能管什么呢。”

夏菱怔住，她從沒見過這么失意的曲溯陽，心裏難受得不行，“周鏡霜就那么重要嗎？你就那么在乎她和那個男生的事，甚至不惜放掉自己的學業？”

曲溯陽搖頭，“沒有放掉，我只是……算了，你放心，我會收心好好學習的，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兩個月，你就當我鬼迷心竅了吧。阿嬤說得對，我得清楚我要走什么道兒，我要什么都得靠自己掙。”

夏菱半信半疑：“你確定收得了？”

“嗯，我可以。”

晚上，他登上q|q給周鏡霜發消息，說因為學習任務重，短期內應該不會上線了，如果想找他，直接打電話去家裏。

周鏡霜在線，很快回覆他，言語中透出的不舍讓曲溯陽心安許多。

他打下一行字，斟酌半晌，還是點擊發了出去。

[太陽]：大學我想去嶺安讀，和你考到一塊去。

[霜花]：好啊好啊，那我得再努力，不然可能和你考不到一所！加油，我在嶺安等你。

這句話是一根定海神針，讓前些日子的庸人自擾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