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鳳凰臺
水汽隨著風(fēng)飄進(jìn)窗子來, 漸融進(jìn)升騰的香氣裏。
雨勢漸漸小下來，方才還氤氳著模糊一片的綠，漸漸細(xì)筆勾勒般, 山與樹皆有了輪廓。
黃環(huán)不再去看這兩人，只盯著窗外, 眼神飄忽一陣, 似是囑托給趙斯年聽，又似是自言自語般。只嘴角仍是帶著笑意，不緊不慢地嘆道, “凡夫俗子，都是給神做篩選的。”
迎上趙斯年與青朔疑惑的眼神, 黃環(huán)掩面而笑, 又道, “他們也會老, 也會消亡, 所以用法則框住一條又一條鮮活的靈魂，培養(yǎng)、篩選、淘汰，最后選出自己的中意的留下, 延續(xù)自己的對法則的守護(hù)。”
“一代又一代的交替, 只為守著法則，神也可憐。”青朔接話道, 再聞嘆息聲隨著窗外的雨飄忽消散。
“你也做過神。”黃環(huán)盯著青朔，一副嬉笑的口吻。
“好沒意思。”青朔冷笑, 再道，“那些驕傲、自大、自以為是的冷冰冰的神, 也只能從操縱凡人那裏得到慰藉。”
見氣氛冷下來，再沒人吭聲, 青朔便又自嘲道，“你們當(dāng)沒有神喜歡繼續(xù)做神？光這個名號便叫他們樂此不疲。”
“被尊奉的造物者，追究到底，原來也是被造之物。”趙斯年說罷，便起身欲去。再看一眼那仍放在圓桌上的湯碗，青朔與黃環(huán)的皆未吃完，都留了半盞。便見青朔抬手止道，“你去吧，我來收拾即可。”
趙斯年笑笑，只端著那空空如也的砂鍋和自己用過的碗出去了。
青朔與黃環(huán)再說了會話也便告辭去了。
雨稀稀拉拉地下了一夜，這個成衣局裏的眾人皆沒睡好，更有如李星禾這樣的人，冷著臉看雨到天明。
時序在這個被趙斯年掌控的界內(nèi)停滯了交替，樹常綠，花常開，可生命仍在法則之內(nèi)消逝著，趙斯年眼見著那些被買走的衣服覆又回到衣架上，見那些重新找回的欣喜、苦痛或者是哀傷皆煙消云散，化為烏有。
竟不知怎的，趙斯年鬼使神差的再回了一趟鳳凰臺。
蜿蜒曲折的黃土路早就雜草叢生，密密麻麻地生著一地的血草，若是不仔細(xì)辨認(rèn)，再找不出那反覆走了許多次的路，眼睛認(rèn)不出來的道路，憑著感覺仍是那般的輕車熟路。
這許多年過去，天樞橋仍舊未見有絲毫的坍圮，只磚縫間生著血草，與那橋下的急水一t般，彎腰朝東，風(fēng)停時，草亦起浪。
太平坊的樓房庭院便不似這橋梁一般堅(jiān)固，樹根鉆壞地基，肆無忌憚地蔓延、纏繞，肆無忌憚地?fù)]灑著生命，樓頂、墻面盡是藤蔓盤繞，錯綜覆雜，像極了這草草收場的天民的命運(yùn)。
那些被砍掉做成柱子房梁的樹，有朝一日，終再襲上繁盛的葉子，重新被染上生命一般，綠在黑壓壓的木樁白墻間自在穿行。
長樂坊因是最古的老鎮(zhèn)，各地基更是穩(wěn)重，墻體更是厚實(shí)，所以一應(yīng)建筑保存的倒還好一些，只古樹蒼天，將那些宅院全蔽住；藤蔓旺盛，將那些墻體全蓋住，綠色如水，如奔流的瀑布在長樂坊中流淌著。
鼠睡蛇行，各自不去避諱，明目張膽；虎嘯鳥啼，全都不再隱匿，更有虛張聲勢。地磚裂開一道道噴涌著雜草的口子，原先精心設(shè)計(jì)規(guī)劃的花草樹木，隨意生長著，便見凌霄花掛在任何想掛的墻頭，牡丹開在任何想開的角落，時有鮮花會圍城一堵墻，妖艷高調(diào)的盛開著，若是這明晃晃夏日的正午陽光一般，氣勢洶洶。
熱鬧不減凡人當(dāng)?shù)赖臅r候，只不再井井有條，不再彬彬有禮，不再曲意逢迎，不再裝腔作勢，所有的一切，萬物生靈隨意自然。
殘破的匾額仍舊掛在高墻上，“鳳凰臺”二字早已經(jīng)褪去了顏色，暗啞著，殘缺著，被無止境的寂寞叨擾和折磨著，所以才這般萎靡不振，無精打采。趙斯年抬眼盯著那兩個字楞了許久的神，開口喃喃默念一句，“鳳凰臺。”似是初到此地的陌生與緊張。
進(jìn)了正堂，白玉塑的老母像早已不見了蹤跡，屋子裏是亂生的雜草和成片不知名的黃花，小巧、精致，躲著陽光，在這被大火燒過的屋子裏小心盛開著。
出正堂在坍圮的抄手游廊裏觀望曾鋪滿芝麻油燈的院子，納涼的天階上踱著三兩只麻雀，嘰嘰喳喳，倒像極了乘黃小時候亂蹦的呆笨模樣。
院子正中的那棵石榴樹在大火中存留了下來，幾丈寬的樹冠匍匐眼神，掛著繁盛明艷的紅花，如火一樣升騰，像是隱藏著繁華，欲將那見證過的盛世一吐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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