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沒有見過“望夫石”，但每天都見“望孫石”，自從七年前朱鶴在洞房花燭夜還來不及洞房便被官兵強行抓去當兵后，祖母黃春香便從早到晚坐在村口那塊大石上等朱鶴回來。朱鶴乃是三代單傳，父母早逝，一直與頭發花白的年邁祖母黃春香相依為命。祖母黃春香簡直把朱鶴當成命根子。

從那一日后，家中的大大小小事務，包括田里的農活，便全都落在了白素一個人身上。

剛開始，村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私底下都覺得白素一個剛嫁過來的女人肯定受不了這種苦，也不愿受這種苦，頂多堅持幾天就帶著嫁妝跑了。但事實上，整整七年來，白素一邊下地干活一邊照顧黃春香，不但將黃春香照顧得無微不至，還一句怨言都沒有。

日落時分，夕陽西下，晚霞在天邊交織成一片絢麗的美景！

白素一襲灰不溜秋的粗布麻衣，手中拿著一把鋤頭與拎著一個菜籃子從田里回來，同往常一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村口大石上的黃春香。村里人大都沒有上過學堂，能有那么幾個識文斷字的人已經很了不起了，所以取名一般也都沒什么講究，不像城里的那些大戶人家。

“奶奶，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給你做晚飯，明天再來等。”

白素立即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一邊笑著開口一邊騰出一只手去扶黃春香。一開始，她再三勸過黃春香，讓黃春香不要坐這里來等，怕日曬雨淋風吹雨打黃春香的身體會受不了，但久而久之白素發現等朱鶴回來已成為黃春香生命中唯一的寄托，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不讓她等反而令她度日如年。

下地干活的村民們大都也在這個時間從田里回來，大家有說有笑地互相問候。

黃春香已經一大把年紀了，早已經干不了活，現如今更是連一雙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握著白素的手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一邊同兩側走過的與她和白素打招呼的村民點頭，也不分誰是誰，一邊關心地問白素道：“素素，回來了，在田里干了一天整活，累不累？”

“不累，我都已經習慣了。奶奶，我們回吧，我摘了點菜，回去炒給你吃。”白素笑著搖頭，不算很美的臉，清秀中透著一絲靈氣，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僅用一根簡簡單單的布條綁在腦后，將黃春香當作自己的親生奶奶對待。而眼下乃是春耕時節，她必須趁著這幾天天氣好將稻苗都種下去，不然錯過時間會影響收成。

“素素，是我朱家拖累你了，不但讓你一嫁過來就守活寡，還要你一個女人擔起朱家的全部。是我老婆子拖累你了，害你每天都要辛辛苦苦照顧我。”聽到“習慣”二字，黃春香突然忍不住有些哽咽起來，滿是皺紋像樹皮一樣的手就去摸白素的臉。

“奶奶，你又說這話了，我既然嫁到了朱家，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你以后再不要說‘拖累’這兩個字了，素素是心甘情愿的，能照顧奶奶是素素的福氣，素素只想這一輩子都留在奶奶身邊好好照顧奶奶，好看的小說:。”白素回道，心中想著她今天不在，隔壁村那能說會道的媒婆肯定又來過了，肯定又在黃春香面前說了些什么。這幾年來，接二連三總是有不同的媒婆上門給白素說親，但每次都被白素拒之門外。幾次三番后，媒婆們便紛紛轉移了目標，開始向黃春香下手，對黃春香說白素多好一個姑娘，既吃苦耐勞又勤儉持家，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說朱鶴一去就再沒有消息，恐回不來了，讓黃春香不能太自私，也要為白素想想，趁白素現在還年輕，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有人會要，不如趁早讓白素改嫁吧！寡婦改嫁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再加上白素的情況擺在這里，要的人自然比那些真正守寡或還帶著孩子的人多些。

“你是個好姑娘，但是太死心眼。唉……我朱家對不起你，回去吧。”黃春香嘆道。

白素點頭，笑著扶黃春香回去，一邊走一同路上遇到的村內人打招呼，再一邊轉移開話題對黃春香說起今天一天內發生的事，說田里的稻苗已經種了多少，說前些天種下去的莊稼長得如何，說山頂上的桃花已經開了，說……說著說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家門口，白素小心翼翼地扶黃春香踏過門檻進屋，自己在小院子中洗了洗手后連忙去廚房忙碌。

天色漸漸暗下來，蟲鳴蛙叫連成一片！

兩菜一湯！

當白素將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擺上桌后，立即扶坐在廳正位的黃春香到四方桌坐下，一起吃飯，再笑著給黃春香夾菜，讓黃春香多吃一點。

黃春香也給白素夾菜，“素素，你干了一天活，你也多吃一點才是。”

“夠了夠了，奶奶，我哪吃得了這么多。”白素看著自己碗內那不一會兒便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菜，連忙笑著說道。飯后，黃春香早早回屋休息，在村口坐了一天也累了。白素將碗筷都一一收拾下去。

待弄好一切，整理好一切，白素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來。

“素素，這是我今天剛抓的魚，還活的，送給你。”突然，一抹高大的身影跑進白素家的院子，將手中拎著的那條還在不斷搖尾巴的魚遞給白素，臉上帶著憨厚的笑。

站在院子中的白素險些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側頭望去。

村里人你幫幫我我幫幫你，有東西常常互相送來送去，這是很平常的事，白素也常將自己田里種的蔬菜送給村里人，微微怔了一下后便不客氣的直接收下，與以前一樣，想著明天可以給黃春香補補身子，笑著道謝道，“謝謝你，阿牛哥。”阿牛全名叫“朱阿牛”，就住在白素家隔壁，是家中的頂梁柱，家里有父母與一個剛剛及笄的妹妹，與朱鶴是那種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不用不用，素素，你總是這么客氣。”

阿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似乎還有些臉紅，緊接著道，“對了，我明天有空，聽我娘說你還有一半稻苗沒播種，我明天去幫你吧。”

白素笑著拒絕，若平日里還好，但春耕時節每家每戶都忙，“我自己可以搞定，其實也沒剩多少了。”

“那好，但你一個人也不要太累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我可以幫你。我……我就先回去了，你早些睡。”阿牛說著，連忙轉身走了。

白素看著阿牛離去，自己一個人再在小院子中站了一會兒，仰頭望明月，沒想到一轉眼都已經整整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許久，想著今天晚上要去辦的事，白素快速轉身進屋，關上房門，再確定隔壁房間內的黃春香已經熟睡后，取出頸脖上掛著的那條白色小葫蘆墜子，將小葫蘆的小瓶口打開。

下一刻，一縷飄渺的白煙自小葫蘆內悠悠蕩蕩冒出來。

片刻后，房門緊閉、家徒四壁的房間內，床榻上憑空多了一個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