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

此時燈火通明，所見陳設無一不透著奢華，但也是鮮少的，地上一片狼藉。瓷碎、枕頭、揉成團的紙張，甚至還有滴落在地上的鮮血......男男女女坐著或站著圍繞在客廳，個個人的臉上神色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低壓。

孟向德黑著臉，坐在沙發正中間，左手搭放在枕頭上，手掌處不知是被什么利器劃了一口子，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灰白的枕套，看著有些瘆人。

葉芹從樓上翻找著醫藥箱，折騰了好一會才下來。聽見那噠噠噠地從樓上匆匆下來的腳步聲，孟向德怒呵一聲，臉色愈發的難看：“你再慢一點，我的血都要流干了！你是不是也存心想盼著我死啊！”

葉芹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在他跟前蹲下，緊抿著唇，知道他這會正在氣頭上，也懶得和他吵吵。

從醫藥箱裏拿出碘伏、棉簽、紗布之類的，小心蘸取著輕輕擦拭在傷口邊緣，可即便她做到如此輕慢，也還是逃不過孟向德的一頓訓斥。

“嘶，輕點??！讓你干點小事都干不好，整天在家吃我的穿我的，如今讓你伺候一下，也使喚不動了是吧！”

孟向德左手一揮，直接揮打掉了葉芹的手，而葉芹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么一下，直接沒穩住重心，身體直跌倒在了地上，胳膊肘還磕到了一旁的桌角。

“媽！”原還怕殃及到自己，所以特意走遠些了的孟以蔓此刻也急忙上前，伸手扶起了地上的葉芹，滿眼焦急，“媽媽，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哪？”

孟以蔓的臉上盡是寫著擔憂，轉頭也看著孟向德時，也不由得怨懟道：“爸，你自己心裏有氣也別往媽身上撒?。∫志凸置显萍偰琴v人，是她不幫著自個家人，你有氣就往她那撒去。裴歧珘不接電話，你怎么不知道打給孟云紓？”

孟以蔓的話直戳他的心窩子，他用力一甩，又將桌上剛收拾好的果盤、茶盞悉數推到地上，冷嗤一聲道：“就你聰明？那死丫頭把我微信手機全都拉黑了，我打不過去我能怎么辦！裴歧珘也是個狠人，他當時年紀小，跟他爸關系也不好?；貒@么長時間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把女兒嫁給他，還巴巴地把公司資源往裏送，本以為還能攀上這么個親家。呵，好啊好啊，還真能忍啊，原來是裏應外合打算毀了我孟家！我呸，賤骨頭，虧我養到她這么大，好吃好喝的供著，到頭來居然還養了頭白眼狼！我倒要看看，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到底是個怎樣的表情?！?

這直接關系到孟家存亡的問題，知道孟向德心裏煩躁，發這么大的脾氣，葉芹也是不好說什么。只是當她聽到末尾孟向德的那番話時，眼底的情緒是肉眼可見的產生了異樣。

她稍稍平緩了一下情緒，隨即扯了扯孟以蔓的手，對著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爸正為咱家的事情煩著呢，不要再頂撞他了?！?

“媽，這明明是爸他自己......”

“好了，別再說了?！?

客廳裏再次陷入沈寂，空氣中僅剩下了粗重的呼吸聲。

驀地一道剎車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氣氛，車燈照射進窗戶一角，瞬間便吸引了孟向德的註意。

他也顧不得手上的傷，噌的一下便從沙發上站起，眼睛瞪得極大，緊盯著門口，配上他現在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龐，看著有些可怖。

時間像是靜止了幾秒，車燈暗下，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步步踏在了孟向德身上。

門是大開著的，似是等候多時。當影子先行一步進入到屋內的時候，孟向德緊捂著胸口，一腳踩在了地上的碎片，咔啪一聲，碾碎快步走了過去。

裴歧珘摟著孟云紓的腰，赫然出現在了門口。他申請淡定，嘴角甚至帶著一抹有意無意的笑，自若程度更像是來參加家庭聚會一般。

他沒等招呼，便自顧自地緩步走到了對面沙發坐下。慵懶地翹起二郎腿，略略抬眸，橫掃了一眼在場神色各異的眾人，語氣淡漠道：“這是在等我們？也不知道孟總有什么事情，給我打了這么多的電話，看來是很急啊。剛剛陪著我的太太睡了會覺，吃了個飯，又逛了會街，這才沒接到孟總的電話來遲了些，抱歉啊?！?

嘴上雖說著抱歉，但從眼睛、臉上，甚至是語氣，都沒有聽出一點點的歉意，反倒是滿滿的輕慢和嘲諷。

孟向德知道這人是故意的，即便有再多的怒氣，也只能咬牙生生咽下。還得放低姿態，低聲懇求：“歧珘啊，我們兩家好歹是親家。我知道以前我是鬼迷心竅，拿了你爺爺的勞動成果，但、但這事情已經過了這么多年，如今你爺爺也不在了，你也娶了云紓，難道這事情就不能一筆勾銷嗎？我們兩家就此放下恩怨，你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云紓沒有爸爸吧？”

一聲嗤笑，裴歧珘看著孟向德的嘴臉，實在是想不通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厚顏無恥的人。他沈默地看著他，淡定反問：“一筆勾銷？怎么一筆勾銷？就因為你當初偷取了我爺爺的勞動成果，那是他老人家辛辛苦苦跟研了五年的勞動成果，他一氣之下，死了。他死了，你還活著，你讓我怎么一筆勾銷。”

他冷哼一笑，嘴角露著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孟向德，但那眼神實在是令人生寒：“不對，一筆勾銷也可以啊。那你去死吧，一命抵一命，只要你死了，我可以大發慈悲放過你的公司，也順帶著放過你的家人?！?

孟向德知道裴歧珘是個手段狠辣的，他緊揪著胸口處的衣服，嘴巴大張著拼命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瞪著他，手指不停地顫動著：“你、你！”

他心絞呼吸不順，身體支撐不住往后退了好幾步，葉芹見狀也趕忙沖上前來，連忙伸手扶穩了差點摔倒在地上的孟向德。她自知理虧不敢怒斥裴歧珘，索性將矛頭指向了孟云紓。雙眼瞪得極大，惡狠狠地對她道：“孟云紓！我知道，我不是你媽，你可以恨我！但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能幫著一個外人來搶占公司，難道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你全都忘記了嗎！”

孟云紓之所以沈默不語，是因為她真的已經恨透厭倦了這家人。在來的路上，裴歧珘擔憂她會不適，就已經對她說，這是裴孟兩家的仇恨，她不必參與進來。只是孟云紓心裏依舊有恨，她懷揣著一種難言的情感，想親眼看著孟家沒落。

她以為孟家是知道這些她是怎么過來，互相怨懟，生恨，倒還釋然些。

但是她沒想到，他們至今都還覺得，是她忘恩負義，他們一點錯都沒有。

那股涼寒浸透了她的身心，也淹沒了她最后一點憐憫。

等她再次抬頭看向葉芹的時候，眼裏的情緒已經激不起太多的波瀾，連帶著語調，也顯得格外平靜：“你們從收養我回來的那一天起，有過一天，不，有過一分有過一秒是把我當作你們的女兒嗎？我就像是一個物品，一個被烙印著替代品的物件，我每一天都只能活在這個烙印的陰影下。在外，我或許是受人尊重的孟家二小姐?？稍诩夷兀谀銈兊难垩Y呢，我永遠都是一個搶占了你們的親女兒身份，一個可恥可惡的替代品。甚至于我的每一個生日，我許下的愿望都是希望你們的親女兒可以早點回家。啊，或許也不對，因為這生日日期也不是我的，我的身份我的名字，都不是我的?！?

“我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要代替掉她。我只是希望，我能得到一點父母的愛。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么，我不明白明明是你們從孤兒院接我回來的，可為什么一直在恨我。我沒有選擇，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我這二十年來都在扮演著一個替代品的角色！可為什么啊，你們到底為什么這么討厭我！”

即便剛才的心情足以平靜，可當訴說起過往的種種，回憶重新浮現在腦海中的時候，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是，她是想不明白，她還是想質問，為什么當初選擇了她把她帶回了家，可到頭來卻一心想著拋棄她。

她無法原諒，一個每天都在扼殺她對于親情渴望的人。一個給予了她家的希望，卻又狠狠將她拋下的人。

她顫動著身體，連聲音也止不住發顫。她緊握著雙手，強忍著淚水，直到被擁進一個結實溫暖的懷抱。

她抬眸，對上了那一雙同樣紅了的眼睛。

她的肩膀，她的身體都被牢牢抱著，那種被愛意禁錮住的感覺，也讓她終于忍受不住趴在他的肩頭低聲哭泣。淚水暈濕了他的肩膀，滲透進了他的衣服，也流到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