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圖紙

春二月, 全國各大糧區進入緊張的播種期。

與此同時，各地衙門也需依據工部上年底的要求，展開新一輪工程建設, 具體的建設銀兩由工部統一下放。

這筆建設款由戶部支出，先下撥給工部, 再往各地分發。期間，工部會依據各區糧產占比進行階梯分配，糧產高的地區拿的多，糧產低的地區拿的少。以去年工部記錄為準，東南地和西南地的朝廷投入，是驚人的“十比一”。

造成費用差異投放的原因很多，最關鍵的是糧食產出占比。

總體上看，各地憑實力爭取朝廷支持，已經成為不爭的公理，所以, 年年如此, 從來沒人反對。

然而，各地工程銀兩的投放差異, 又造成許多連鎖反應。比如, 富裕地區，年年都可升級原有工程，達成正向優質循環，但落后地區，每三年或者五年才能升級一次。

這樣一來, 自然造成工部統一管理的覆雜化。

于是, 工部尚書向內閣申請，請求制定統一升級規定——全國范圍內, 每三年集中進行升級，在具體工程圖紙的選擇上，各地根據實際需要和經濟條件，可作三六九等區分。

這套工程升級規定，已經實行了九年。

到了如今，各地衙門都形成一套流暢的做法。

通常情況下，先進地區淘汰的舊圖紙，會直接挪用到落后地區，以減少重新設計的時耗和成本。

再說今年，西南蒼州衙門得到的水車升級圖紙，就是東南區淘汰下來的。

按道理講，那套水車在東南區使用長達三年，建造和使用的安全方面，都有充分的保障和驗證。

可這件事，奇就奇在這裏。

這套理應用在東南區的水車結構，三年前投放之初，已經爆出過重大缺陷，但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東南區衙門瞞著工部，重新找工匠設計，替換成了另一套水車結構，就把工部設計過失順利掩蓋了過去。

只是，這一切并不為工部和內閣所知。去年年底，發布升級圖紙時，工部直接調取缺陷圖紙，送去了西南蒼州。

整個蒼州，對灌溉水車需求最大的地區，就在博縣。

自開荒種地以來，博縣還是首次進入工部工程升級的統一管理名單。

但博縣縣令靳休怎樣都沒想到，落在自己手裏的第一個山芋，就如此燙手。

幾年前，靳休還在京城刑部的時候，曾聽東南的朋友說過這個有關工部水車缺陷的“笑話”，但恐怕靳休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也會卷進這個笑話裏。

所以，在拿到問題水車圖紙的第一時間，靳休想到給認知中很懂工程的關秋嶼寫了求助信，同時他也給工部的有關責任人寫了確認信。

工部都水司主事蔡汝讚，接到這封信之后，想了許多。

事實上，早在三年前，這份問題圖紙被送往東南地區之時，蔡汝讚就向員外郎朱沁指出缺陷，卻被朱沁直接壓下來。

蔡汝讚現在還記得，當時朱沁告訴他的那句話：

——“這圖紙是工部尚書趙迎親自設計的，如果你指出缺陷，又還想不想再工部有出頭之日？”

結束思慮，蔡汝讚定神看了看眼前的上級朱沁，耳邊又一次回想起當初朱沁對他的警告，不由低頭沈默著。

“如何？蔡主事怎么不說了？”

朱沁拉開椅子，兀自在桌前坐下，仰頭看著下屬蔡汝讚，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我沒什么好說的了。”

蔡汝讚不可能對上級朱沁無禮，也因為朱沁的出現，他喪失了傾訴的欲望。

然而他的回答并沒讓朱沁滿意。

只見朱沁微微點頭，下一瞬轉向旁邊的關秋嶼，面上露笑道：“關兄初來工部，還能適應么？蔡汝讚沒給你找麻煩吧？”

言辭中透出滿滿的客氣，也是在劃清界線的意思。

關秋嶼搖頭，看了眼擺在桌上的酒壺和酒杯。

他心想著，大白天在酒鋪撞見朱沁，還能說明什么？

這朱沁一定也在為缺陷水車圖紙苦惱，卻在他面前裝作不在意，是t覺得自己幫不上他的忙吧。

“麻煩，談不上，就是剛才和蔡主事說到博縣的水車缺陷，心裏有很多想法?！?

關秋嶼沒在這時退縮，故意拋出了魚鉤，把話題成功拉回到圖紙之上。

此言一出，朱沁眼眸一亮，面上笑意更甚。

“哦？那朱某得好好聽聽，關兄都有哪些想法？”

關秋嶼拿了只新酒杯，給朱沁滿上，推到他手邊去。

“朱大人邊喝邊聽吧，晚輩那些想法也許不成熟，如果朱大人覺得不合適，直接告訴晚輩就好。”

朱沁給關秋嶼做個請，再把手邊的酒杯端了起來。

在關秋嶼的講解中，朱沁時而凝神，時而微笑，時而沈思，但一直沒有打斷關秋嶼，他似乎對關秋嶼提出的水車新方案真的有了濃厚興趣。

“……具體設計思路就是這樣，不知朱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