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顆明星升起的時候，常英的馬才停下來。

遠方天際微微地有些發亮，周圍的山群和樹林還是一片墨黑色。

“你知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嗎？”常英一把捏住云香菱毫無血色的臉蛋，惡狠狠地說：“過了今天，你無望的生活就要開始了，我真為你感到悲哀，感到可惜。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抓牢身邊的幸福，卻要不斷地折磨自己，也折磨著我？”

常英是在詢問嗎？決不是，從他赤紅的眼睛，發抖的雙手，扭曲的臉孔上，可以判定他已被氣瘋了，隨時都可能做出滅絕人性的事，包括殺了眼前這個女人，或是毀了她的容貌。

云香菱餓了一天，滴水未沾。在這寒風瑟瑟的晚秋，她身上僅僅披著一件單衣，并且整整一晚都在夜風中疾馳。一開始云香菱還凍得發抖，后來她能清晰地感到身子的一半寒冷如冰、一半炙熱如火，再后來她就麻木了，從頭到腳，連腳指頭都失去了知覺。

此刻，她竟然有一種生命快枯竭的感覺，仿佛她的呼吸被凍住了，思想被凍住了，靈魂也被凍住了。她無力地盯著常英憤怒的眸子，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就像飄在水面上支離破碎的浮花，“你打不過他的，沒人能打贏他。他是整個天下的主人，他是個神。”原來她還能說話，說了這么一番有骨氣的話。云香菱知道，這份消失多年的骨氣是劉璟延的意外出現帶給她的。受到白蓮教這么久的思想禁錮，她對生活對未來幾乎已經絕望了，劉璟延就像是一輪破云而出的太陽，溫暖了她的心，也打開了她的心，讓她找到重獲新生的希望。

眼見常英幾近癲狂地抽打她的身子，云香菱絕望地閉上眼睛：“如果她還有機會選擇……一定要離開這頭野獸！”

“你這個爛貨，現在還幫他說話，不想活了嗎？”常英粗暴地扯掉那件單衣，看著云香菱又一次屈辱在他面前，常英一邊癲狂的大笑，一邊按住她揮拳打向她。他邊打邊高興得狂叫，而云香菱卻被打得鐵青。

“你這個畜生，給朕住手！”劉璟延勒住白馬，一聲暴喝無比雄渾。

劉璟延平日里深如寒潭、波瀾不驚的眼眸，此時卻變得如烈焰般張揚，如雷電般懾人。眼見香菱被人欺負，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恨不得一劍殺了這個齷齪的男人。

常英轉過身，神情倨傲，“膽小鬼，你終于來了！”他右手緩緩拔出長劍，握住云香菱纖腰的左手一個用力，便將她推下黑馬。“啊……”云香菱的頭狠狠撞在了石頭上，只覺得臉是濕的，卻不知是血還是淚。

這時，晨霧從四周升騰起來，漸漸包圍了整個山谷。白色的霧氣濃濃的，遮蓋住破曉的晨光，也遮蓋住對手殺氣騰騰的氣勢。

常英想要劉璟延的命，殊不知劉璟延更想要他的命。

愛一個女人，不是要讓她回報，不是一定要她同樣愛自己，而是珍愛她勝過自己，呵護她勝過自己。

或許劉璟延沒有他愛得瘋狂，卻比他愛得更真誠、更無私。

兩人已相望著站立了很久，常英見他仍是一動不動，終于按捺不住，大喝道：“快些亮兵器！我好名正言順地殺了你！”

“你急，就先動手吧！”劉璟延說得云淡風清，仿佛他只是個過客，只是個觀戲的人。

兩人對弈，先動手的未必就占上風，反倒被對手看去了路數，找到了破解之法。所以常英才遲遲不愿出手，這一役他是志在必得的，他不能輸。如果輸了，他丟的就不單單是尊嚴，連愛人都沒有了。常英承認自己不是大丈夫，他可以沒有尊嚴，但決不能沒有云香菱。

“你想破我的招數，對吧？我就偏偏不上當。看是你能受凍，還是這個嬌小娘能受凍。”常英的劍鋒指了指渾身凍得紫青的云香菱，嘴邊盡是鄙夷之色。

劉璟延哈哈一笑，這笑聲的確很高傲，“若是我先，怕你沒有機會再出手了。”

“大話！你這廝未免也太自信了，看我不好好羞辱你一番。”常英是受不得激將的，他的自負總要在人前炫耀一番才能甘心。這不，他氣不過，眼神陡然間凌厲起來，騰空躍起長劍一橫，雖然招試迅捷，但是常英內功單薄，區區一劍還是被劉璟延輕盈躲過了。

劉璟延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右手往外套下擺一探，一束藍光便一躍在手。常英一驚，未待看清那藍光為何物，卻見迎面一條游龍向自己飛來，只覺得它的速度極快，光亮極強。常英雙眼一陣刺痛，不由得以手遮臉，大叫道：“甚么東西……”

話音未落，強光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右手執一把青龍玉劍，劍身混有藍色鱗光，外觀寒氣逼人，冷艷奪目。這一把正是雙劫劍，劉璟延掌握得恰到好處，眼見常英在藍光籠罩下越發惶恐懼怕，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不免暗暗高興。

他深吸一口氣，白色錦服無風自動，陡然拔身而起，霧下剪影如孤鶴騰空，凄絕厲絕，隨著劉璟延默念咒語，手上的雙劫劍突變成數十只，分成不同的方向朝著常英的身體直戳而去。

常英被困強光之中，已然無法破解其奧秘，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自然是閃躲不過。只聽得幾聲凄厲的慘叫，常英便像失重的皮球一樣一躍而起，滾落數千里之外，渾身已被刺有近百個黑窟窿，源源不斷的鮮血流淌出來，沾染了一方青蔥草坪。

劉璟延知他也活不長久，便不再追尋，直奔云香菱而去。

“香菱……香菱……你還活著嗎？真的是你嗎？”劉璟延動情地叫著她的名字，脫下自己的錦袍溫柔地裹緊她遍體鱗傷的身子。強壯的臂彎攬住她的纖弱，就著天邊金色的晨光，向山下走去。

懷中可憐的香菱瑟縮了一下，又緊緊地向他的臂彎靠了靠。她像一只破舊的小船終于找到了停泊的港灣，不至于葬身大海而深感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