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燈向曉

裴府。

裴鑒英聽聞公儀景剛從慶山回來，氣得連連咳嗽：“胡鬧！你若有任何閃失，叫為師如何面對嵩郎的在天之靈？”

公儀景見師父如此生氣，一時之間也被嚇住了。雖然帶回來不少重要的線索，但師父好像并不關(guān)心，只是念叨著若她假意告假私自離京之事被外人知道，定要受到重罰。

公儀景不知該如何讓師父息怒，手足無措之際，裴聿之急忙打圓場：“阿爹莫要再動怒，阿景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是啊師父，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地跪在您面前嗎？”公儀景接著裴聿之的話說，“況且我此番找到了那群山匪用的箭鏃，竟然是官造的！只要去軍器監(jiān)查探軍械調(diào)動的記錄就能找到那個人是誰！”

“孽徒！你還敢提箭鏃！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你在青州遇見了追兵，回到晏京竟還不知收斂，你若現(xiàn)在去查，就不怕真兇馬上對你下手嗎？”裴鑒英拍案而起。

公儀景從未見師父如此動怒，心裏惶恐不安。她確實知道這次私自去青州是沖動之舉，但那時郭瑕之死讓她無法顧及那么多，若再不加快行動，萬一真兇將證據(jù)銷毀干凈，她的覆仇就再無可能了。

“是阿景覆仇心切，莽撞了。”公儀景乖乖認錯，“讓師父擔(dān)心，阿景該罰。”

一見她認錯，裴鑒英又不自覺心軟了，胸中的怒氣消了大半。雖然嘴上責(zé)備她，但心裏卻為她的勇氣感到欣慰。

“近期內(nèi)，你不許再去查探此案?！迸徼b英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是?！惫珒x景應(yīng)聲。

“聿之，送阿景回去。”裴鑒英說完便轉(zhuǎn)身回了臥房。

裴聿之將跪在地上的公儀景扶起來：“走吧?！?

公儀景跟在裴聿之身側(cè)，依然滿臉愧疚。裴聿之見她一言不發(fā)，主動開口：“阿爹要你近期別再去查探此案，是怕你被害死你家人的幕后主使盯上。你此番去慶山已是冒險之舉，阿爹是擔(dān)心你才會……”

“我知道。”公儀景打斷他，“你不用解釋，我知道師父的心意。”

“阿景，不如把查明此案之事交給我吧。”裴聿之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口：“當(dāng)初的大理寺卿周維在辦完公儀氏之案后就辭官回鄉(xiāng)，又死得湊巧，那人甚至連關(guān)在大理寺獄嚴(yán)加看守的郭瑕也能下手，你這次去青州，他竟然還能調(diào)動青州的官府追捕你，這幕后真兇著實危險。我擔(dān)心他會……”

“你想說什么？”公儀景見他欲言又止，問道。

“我希望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我知滅門之仇不得不報，那就讓我替你報，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給你、給你們公儀家一個交代，只要你能平平安安。”

公儀景聽到這話，心裏不免覺得有些可笑，難道裴聿之可以解決那些危險，而她卻不能解決，只能等著被人保護嗎？她知道裴聿之對她的好，但裴聿之似乎沒有真正懂過她的想法。不過這也無所謂，她本來就從未奢望過別人的理解。

“聿之，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種話以后不必再說了，查案之事，你也要莫要再過問?！惫珒x景不愛解釋，也不愛為自己辯駁，所以只是應(yīng)付了一句就轉(zhuǎn)身朝前走去。

裴聿之也察覺到了她的不悅，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找時間去看看長公主吧，前幾日我在宮中遇見她，她很想你?！?

公儀景仔細一想，好像確實很久沒去看姨母了，一直忙著查找線索，竟有將近兩月未去宮中探望她。

“過幾日，便是青禾祭，到時候你可以陪長公主去看看春獵?！迸犴仓f。

“好，我擇日就去宮裏陪姨母?！惫珒x景答應(yīng)道。反正最近這段時間都不能有明顯舉動，不如去宮裏住幾日，陪陪長公主。

攬月樓。

蕭策坐在二樓的露臺上，一邊烹茶，一邊眺望著晏京不勝繁華的街景。十日前，他抵達晏京，覲見了陛下，入住了御賜的府邸。蕭頌康確實出手闊綽，將名滿晏京的長風(fēng)樓賞給了他，又如敕旨中所言，派了御醫(yī)為他檢查傷病，似乎將他召入進城是只是為了親人小聚，慰問一下這個從未謀面的侄兒。但太子囑咐的那句“莫要輕易離京”，卻提醒著他這祥和氣氛之下是天子的警示。

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如今卻無法策馬征戰(zhàn)，只能在這富貴之地做個閑人，成日無所事事，吃喝玩樂——他連日游走在晏京的酒肆茶樓，又揮金如土地買下許多珠寶，一副紈绔子弟做派。

“世子，您已經(jīng)連著好幾天逛這市井之地了?！苯C不知道為何自家世子到了晏京會性情大變，以往在北陸，世子生活簡樸，從不喜尋歡作樂，平日不是在軍營練兵就是在府上看書，為何到了晏京就這般沈迷享樂？難道這晏京的盛世之象真能麻痹人的心智？

“入口甘甜，回味清香，晏京的翠玉茶果然名不虛傳。”蕭策合上雙眼，細細抿了一口杯中的新茶，似是沒有聽進江肅說了什么，繼續(xù)自顧自地說：“江肅你看，坐在此處，可以將晏京最繁華的街景盡收眼底，都說這攬月樓是晏京最貴的酒樓，看來貴有貴的道理。今日來時我聽聞，攬月樓老板私藏的石凍春是天下少有的佳釀，只有這裏的老顧客才有機會向老板討一壺，我們之后可以常來?！?

“世子，我們不是……”江肅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我們不是來找人的嗎？”

“我們才來晏京多久？對晏京尚不熟悉，就急不可耐地去查人，你是想讓我死在這嗎？”蕭策淡淡地說。

江肅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蕭策這副紈绔做派的用意：“原來世子成日吃喝玩樂是裝給別人看的？”

“皇室本就是因為忌憚我，才將我從北陸召到京城，說是賞賜，實際上是想將我困在晏京。若我來了不老實待著，反而四處打聽消息，恐怕不出幾日你我就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了?！笔挷叻畔虏璞?，“你記得長風(fēng)樓正門偏東那家賣布匹的鋪子嗎？”

“記得，蘇錦布莊，專賣姑蘇的錦緞布匹?！?

“那鋪子的老板伙計都不是姑蘇人，是晏京口音。店門口的門匾是嶄新的，剛刷的字漆，鋪子裏的物什也都是新打的，路過門口時還能聞到細微的酒氣。這說明這家鋪子原先是賣酒的，而且這酒肆才剛剛改為布莊不久，這布莊是新開的店。”

“屬下聽不明白，請世子明示?！?

“那是監(jiān)視我的眼線?！?

“什么？”江肅吃了一驚。他仔細一想，確實每次出門都會和那鋪子的伙計對上視線，他原先只覺得是鄰裏之間的友好招呼，沒想到這鋪子竟然是用來監(jiān)視他們的幌子。

“陛下會忌憚一個戰(zhàn)功赫赫的蕭策，但不會忌憚一個游手好閑的蕭策。所以只有讓他們看到我沈迷榮華富貴，他們才可能放松對我們的警惕，我們才有機會行動。”

“世子之前在青州特意對那公儀景施以援手，助其脫身，不如我們現(xiàn)在去找她，借她之手為我們查明真相。即便我們不能輕易有所行動，但利用她，也一樣可以達到目的?！苯C提議。

蕭策望著樓下涌動的人潮，在人群中瞥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忽地笑了笑：“不用找了，她已經(jīng)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