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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坊位于朱雀大街東面,離主街有一段距離，住著不少手藝人。一到正月燈會，便奇思妙想,掛出來花燈都格外精巧有趣。又因?yàn)榇蟛糠秩硕既チ酥烊复蠼郑帕攴徽中∠镏校炊诶淝辶嚷洹?

陸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個深呼吸,才把心跳緩了下去。至于右手，在被謝琢拉住袖口那一剎那，整條右臂就已經(jīng)不是他了。

一動不敢動，盡管肌肉都酸了,依然一動不敢動。

甚至將全身上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處。

周圍沒什么人了，袖口處拉扯感也跟著消失,陸驍有些不舍，甚至懊悔剛剛應(yīng)該再走慢一點(diǎn)才對。

謝琢停在一個燈架前，仔細(xì)看了看上面掛著一個個花燈：“這是我第一次在正旦出來看燈。”

將被謝琢牽過那處袖口握進(jìn)手里,陸驍又有些心疼：“那以前過年時，延齡會做些什么？”

謝琢視線從燈上畫著喜鵲收回,想了想：“會看書和練字，有時外面會有孩童點(diǎn)燃爆竹,或者嬉鬧到后半夜，睡不著，就干脆看一夜書。”

陸驍曾聽不少人夸過謝琢殿試時寫策論字體悅目，華美秀潤,圓融雅正,很受咸寧帝稱贊。而無論是一手好字,還是信手拈來經(jīng)義,都非一日可成。

阿瓷以前，曾吃過許多苦，耗費(fèi)了很多心力。

似是從神情看懂了陸驍心中所想，謝琢道：“我并未覺得辛苦，反而因?yàn)橛锌梢宰鍪赂械教?shí)。”

他可以通過讀書、寫文章、考科舉進(jìn)入翰林院，可以親身處在這個旋渦，可以做許多事。而不是只能遠(yuǎn)遠(yuǎn)龜縮在一隅，滿是恨意，卻無能為力。

這時，有幾個稚童提著花燈從旁邊跑過，嬉鬧聲很遠(yuǎn)都能聽見，注意到謝琢似乎在那幾個稚童跑過時，連看了好幾眼，陸驍放下一句：“在這里等等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就快步走開了。

謝琢站在原地，攏了攏斗篷，想起上一次，陸驍去買蜜煎雕花來哄他時，也是說差不多話，心頭不由升起幾分期待來。

他很少體驗(yàn)到這樣心情。

在謝琢以往經(jīng)歷中，獲得大多數(shù)“結(jié)果”，都得于他精心設(shè)計(jì)、千般斟酌，都是他意料之中回報(bào)，無論科考還是人心，俱是如此。

而結(jié)果是好是壞，在棋局開始之初，就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顯露出痕跡。

但陸驍是不確定。

是他完全無法預(yù)測、無法提前判斷。

會讓他心生期待和忐忑，會讓他覺得，即使期待落空，也同樣是一種驚喜。

而這一次，陸驍同樣回應(yīng)了他期待。

當(dāng)謝琢轉(zhuǎn)過身，看見陸驍手里提著兩個兔子燈時，有一瞬怔忪。

陸驍將手里東西遞到謝琢面前：“有個老師傅專做動物花燈，我挑來挑去，還是挑了兔子燈。”說完又連忙解釋，“上次送你白兔耳墜，你似乎沒有不喜歡。”

所以覺得他應(yīng)該不討厭兔子？

謝琢伸手，將燈籠接到了手里，提起來湊近去看，暖黃光透過白絹，兔子紅色眼睛是用朱砂點(diǎn)，很是傳神。

陸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延齡……笑起來很好看。”

或者說，不單是好看，還讓他想起姣花照水之類詞語。

聽陸驍這么說，謝琢才發(fā)現(xiàn)自己笑了，他下意識地想收斂笑意，又反應(yīng)過來——在陸驍面前，似乎不需要太過遮掩真實(shí)情緒。

于是，謝琢難得沒有掩飾自己喜歡，一直提著燈不松手，邊走還會邊注意著燈里蠟燭有沒有熄滅。

就像年紀(jì)尚小稚童驟然間收到了一個禮物，萬分喜愛又珍惜。

明明只是兩個極為常見兔子燈而已。

這讓陸驍有種把燈籠店里所有燈籠都買下來，全部送給他沖動。

朱雀大街上喧鬧聲不斷傳來，陸驍問：“延齡想不想過去看看？”

“不想去，那邊人太多了。”謝琢早已過了喜歡看熱鬧年紀(jì)，也對除夕正旦這樣喜慶節(jié)日可有可無，不過，“馳風(fēng)在洛京住了好幾年，可以講給我聽嗎？”

陸驍就真描述起來。

“朱雀大街兩邊都搭了彩棚，像會仙酒樓之類，會請樂伎舞伎在彩棚里面表演，吸引行人，旁邊則會擺上賣珠玉首飾、帽子梳子和各種小玩意兒攤子，東西都賣得很快。除了歌舞，還有表演蹴鞠、上竿踏索、口吞鐵劍，另外，還有些賣藥算卦看手相……”

這道聲音逐漸和幼時重疊。

謝琢還記得，那一年中秋，他不能出門，陸驍便匆匆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來，把所見所聞一一描述給他聽。他當(dāng)時被護(hù)在院中，聽完后，就覺得自己也跟著去玩兒過看過了。

陸驍說完，見謝琢笑眼專注地看著他，聽得極認(rèn)真。

這一眼，讓他覺得和平日很是不同，又乖又軟。

“延齡？”

謝琢在風(fēng)中拎著兔子燈，搖搖頭：“沒什么。”

他只是發(fā)覺，他極力地用理智，高筑城墻，回首時才發(fā)現(xiàn)，身后已經(jīng)燒成了一片火海。

等陸驍將謝琢送到家門口，正在猶豫要不要說點(diǎn)什么再回侯府，就聽謝琢開口：“……走了這么久路，要不要進(jìn)來喝盞茶？”

陸驍本來一點(diǎn)也不渴，走這段路也完全算不得遠(yuǎn)，但他答道：“好，我正好有點(diǎn)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