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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開過悟空家所在的那層住宅樓,在街對面不遠處一家小旅社的旁邊看見那里有一個停車坪,黑黢黢地停了幾輛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的小貨車。于是,我們索性也就將車停在了那里。
當時,就在茶壺倒車入位的時候,我無意中瞄見了車窗外的一家理發(fā)店。
店子很小,如同這個小巷一樣的破落逼仄,一眼望去,里面除了幾把剪頭發(fā)用的桌椅和墻壁上貼的發(fā)型海報之外,一無所有,唯一算得上洋氣的就是掛在店門外的那一盞圓筒形五顏六色的旋轉(zhuǎn)霓虹燈。店子里連半個客人都沒有,只有一位頭發(fā)像雞窩,胡子像頭發(fā)的邋遢老男人和一位腰比水桶粗,嘴唇比腰厚的彪悍胖女人,兩人百無聊賴地靠墻坐在門邊閑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
這家理發(fā)店就和那些年間任何鄉(xiāng)鎮(zhèn)城郊處所能見到的任何一家廉價理發(fā)店沒有區(qū)別。但是,它卻在那一刻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和關(guān)注。
因為,近在咫尺的距離和那盞不停轉(zhuǎn)動的彩燈讓我看清了理發(fā)店大門兩邊所貼的一副對聯(lián)。
左邊寫的是: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
右邊寫的是:及鋒而試,看老子手段如何。
橫批:石二毛理發(fā)店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依然想不明白,一家如此廉價低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店鋪門口,怎么會有一副那樣氣吞山河,非同凡響的門聯(lián)。
連我這種沒讀過多少書的流子,都能看出這一切實在是太不相配了。不管是這幅橫批還是這家店乃至這條巷子,都和這幅門聯(lián)太不配了。
可世情就是這么奇妙,這么不搭界的東西偏生就在這一晚,如此真實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所幸的是,事到如今,回首前塵,人過不惑的我至少還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我的生命旅途里,這本來注定就會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夜晚。
在這一晚當中,又注定會有很多人,無論對錯,都將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也無法重來的事情。
要想平安度過這一晚,真的還得要看各自手段如何。
風(fēng)寒,人靜,夜已酣。
離我站立處正前方一尺左右的距離處,有一塊在背后鍍了層水銀的玻璃所制成的劣質(zhì)鏡子,借著窗外燈光仔細望去,還依稀能夠看見鏡面上有很多處水銀被刮擦掉之后形成的透明斑點。在鏡子上,我的面孔看上去略為清瘦,眉眼間一派沉靜平和的自然模樣,波瀾不現(xiàn)。
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我突然想起在不久之前,某次見面相聚的時候,一林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長得越來越像韓老師。
韓老師是我們讀小學(xué)時候的數(shù)學(xué)老師,四五十歲的一個女人,個子不高,干干瘦瘦。對待學(xué)生刻薄寡恩,極盡羞辱之能事,從來不知道循循善誘四個字是怎么寫。我們兄弟在她手底下讀了六年書,幾乎從來沒有見她笑過一次,每時每刻臉上都是一副不陰不陽的曖昧樣子。
所以,班上每個人都將她視為鬼神,避她三里,敬而遠之。
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韓老師,我也從沒想過要成為她那樣的人。
但是現(xiàn)在,對著鏡子里面的那張越看越陌生的臉,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一林說的沒有錯。
我已經(jīng)忘記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真正笑過了。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我不再和任何人開玩笑,我也不再喜歡任何人和我開玩笑,我不再為街邊的乞討老人而心酸動容,也不再為別人的當面欺凌而怒不可遏。
何時何地,我始終都在心底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喜怒于色,不要七情上面。慢慢的,就不再需要告誡,一切都變成了自然。
我終于努力地讓自己變成了曾經(jīng)討厭過的那種人。
但,這至少有一個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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